四
在上古、中古时代,中国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就是天命观。什么是天命,又如何得悉这种天命呢?这里就有两种方式:其一是观察德行,敬天、保民、恭谨、勤政等美德,定是符于天命;而放纵、奸邪、乐逸、残民等恶德,定是违背于天命,这就是《汤诰》中所说的:“天道福善祸淫”(译文:天道降福于有德者,降祸于淫乱者)。其二是通过颇富神秘色彩的“龟筮”占卜传达天命,“龟”是以龟甲灼后裂纹图象测吉凶,“筮”是蓍草,以草之奇偶测吉凶。
在这两种方式的选择上,德行的选择应该说优于“龟筮”的判断。《尚书·大禹谟》载:舜有意让位于禹,禹推辞说应当以“龟筮”占卜吉凶,舜帝对禹说“朕谋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卜不习吉。”很显然,舜认为禹之德行配天,授位予禹是符合“天命”的,根本不需用“龟筮”。周武王伐纣时,卜筮占得“大凶”,姜太公便毁了蓍草,说枯骨死草等能知道不吉利,更是不以“龟筮”为准则。
其实德行的核心是“保民”或“爱民”,《尚书·仲虺之诰》中云:“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太甲》中云:“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从这些表述中,可以看出古人虽然口口声声的“天命”,其实落实到政治当中,“天命”就是“民命”,敬天即为敬民,畏天即为畏民,这也是《尚书》这本书的思想精义呀。
后世封建社会虽然延续了上古时代“敬天”的思想,但实际上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中,这种“天命”实际上只是皇族们表现出的文化上的姿态,绝对的皇权使其既不敬畏于民,也其实不畏于上天的惩罚,这种历史,真值得我们去探讨啊。
五
《泰誓》三篇也是伪古文尚书,自伏生传二十八篇尚书后,到汉宣帝时,又有河内女子得《泰誓》,这样,合成二十九篇。《汉书》所记:“经二十九卷”,即是附加上《泰誓》这一篇,实际上《泰誓》又常被割裂为三篇,分为上、中、下三部。现今所传下的《泰誓》三篇,是明显的尚书赝品,马融、郑玄等人就怀疑过《泰誓》的真伪,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也有强有力的证据。
其实《泰誓》的思想很深刻,即使是赝品,无非是后世贤者借用前世圣人的名字写出的,就象《黄帝内经》一样,没有人认同这是黄帝本人的著作,但并不妨碍其为伟大的著作。《泰誓》中有许多非常精辟的语句,闪烁着古代政治思想中的光辉成分,以下我附录一些:“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我读《尚书》至今,未有如本篇表达得淋漓酣畅。我怀疑本篇的作者可能是孟子学派的传人,或者是对孟子理论非常的熟悉,可以对比一下孟子的文章:“君之视臣为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菅,则臣视君如寇仇。”(《离娄下》)这是君王与臣民的关系,再对比孟子叙述民心:“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离娄上》)
中国的经典中富含民本主义的思想,而历史的发展却走向专制极权之路,文化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毕竟值得我们深入地反思。
六
《尚书》是一本很难读的书,因为文字太古奥了,但这本书又非得要了解一下,因为这本书是中国原始文化的纪录。从尧到秦穆公,时间跨度达一千多年,三代时的事,即使是孔子看来,也已经算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就尤如我们现在看孔子一样。统治中国政治思想达二千年之久的儒学,其来源就是从三代延续下来的历代君臣的言行纪录,就是《尚书》。作为六经之一的《尚书》,在一百年前,还是读书人必读的经典,一百年后,却被无情地抛弃,人们印象中,还在读《尚书》的人,想必就是迂腐不堪的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睛的,整天念着之乎者也,从圣坛上走下,如高山落石,速度何其快也。
中国是善于走极端的民族,这似乎与儒家的“中庸”教义不太相衬。中国人长于保守,也长于破坏。长于保守,比如中国的政治思想,从秦汉以降,罕有创新,固步自封几乎是明清时政治的写照,一代代的思想大师们从来不敢越儒学雷池于一步,更不要说创造出西方式的民主思想。长于破坏,当数千年的儒学体系一旦分崩离析时,竟然找不到一点藏身之所,如果当今西方人到中国大地来寻找儒学文化的精神,那无异于缘木求鱼,只要看看最后的儒学大师熊十力、梁漱溟等人的建国后的下场,就知道传统精神剩下了多少。对比邻国日本,日本百年腾飞史,不同人有着不同的理由,如果在我看来,日本的优势和动力,无不来自于其传统文化中的精神:包括神道、儒教、佛教以及日本之所以为日本的最刚强的精神——武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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