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礼记•仲尼燕居》载: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治中也。”礼的基本作用是治中,“无过无不及”所守的中就在于礼,礼成了中正之准绳。可以看出,孔子是把礼视为“中”,执中、用中的依据就简化为礼,执中即是执礼,中庸意即谨守礼制,无过无不及,不偏不倚,不改不易。经过这一番苦心的改造,这就使民众易于信守。于是孔子在《论语•学而》中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古代圣贤所教导的“允执厥中”也就转换成了比较简单的仁、义、礼的信条,用于教化万民,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论语•泰伯》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说,孔子认为百姓可以使他们按指引的道路走,不可能使他们都知道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明确地宣示了孔子将古代流传下来的“允执其中”的智慧改造成让老百姓照着做的“中庸”信条的良苦用心。孔子的这种良苦用心长期缺少知音,以致于一直被冤枉为愚民政策。其实孔子的智慧是:老百姓掌握“执两用中”实在太难,只好取其次,给老百姓“中庸”的信条,老百姓就照着“中庸”、“守礼”、“重仁”、“重义”的路走就得了,简单易行,达到的效果还是一样的。“易则易行,易行则有功”,孔子的这一改革,实在取得了相当程度的成功:用道德伦理规范人们的行为,确实有利于管理。这比要求老百姓搞明白“执两用中”的道理,而且学会应用的社会成本实在要低得多,也行得通——应该说,孔子找到了现实可行的一种管理方案,虽然不是没有负面作用的最佳方案。
这样,在经过孔子改造之后所形成的中庸思想框架里的中道和执两用中,重点也就不在于思维方法,而在于道德伦理的体制和修养方法了。因此《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程颐一语道破:“中即道也。”执中居然成了守中道、守礼制。在此变化的过程中,思维方法也就逐渐僵化了,从哲学方法向儒教信条的方向蜕化,也就逐渐丧失了活力。这是孔子成功所付出的沉重代价。以致到了末世的儒学大师朱熹手里,道统就成了“唯理是从”的死教条了。朱熹说:“君子之所以为中庸者,以其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也。小人之所以反中庸者,以其有小人之心,而又无所忌惮也。盖中无定体,随时而在,是乃平常之理也。”(朱熹:《中庸章句集注》)中即理也,孔子的守“礼”,已经被泛化为守“平常之理”,执中也就被诠释成了守“理”,遵守教条死理。中华哲学的活的灵魂也就灭失得一干二净了。曾经有过积极作用的儒家思想,从此也就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成了“以理杀人”,阻碍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的腐儒,而终被五四开始的革命运动的大浪所淘汰。
对此种趋势,老子早就不买帐。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它的弊端。
老子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其大意是:上乘的德不依据世俗的所谓德,依此而有了真正的德。下乘的德不失却世俗的所谓德,依此就没有了真正的德。上乘的德依从无为的法则,因而没有什么是它不能做的。上乘的仁做了也没有什么作用。上乘的义做了尚有些作用。上乘的礼做了但民众不肯响应,只好揎袖出臂强牵引之迫民众就范。所以人君失却了道尔后以义为治,失却了德尔后以仁为治,失却了仁尔后以义为治,失却了义尔后以礼为治。因而礼是忠信的微薄,动乱的始端。自以为能先知的,是抓住了道的光芒,而这正是愚笨的始源。因此大丈夫应当居于道的厚实之处,而不居于它的微薄之处;居于道的敦实之处,而不居于它的光环之中。所以去掉那个而取这个。
商朝讲天命,周朝讲德治,讲“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左传•僖公五年》),伦理上讲德行。于是世俗的德的观念就由“德治”的统治思想而派生。因此老子才说:上乘的德不依据世俗的所谓德,依此而有了真正的德。而认为“孔德之容,唯道是从”(老子二十一章),即深通之“德”的法度,是只要有“道”就服从它。而不是服从德治的思想。老子的德,是从无名状态得到的局部规律,而不是伦理道德所指的的德性。老子对当时盛行的借助于仁、义、礼的各种统治理论很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抓住了枝末而没有抓住根本。管理的根本在于无为而无不为,遵循规律来治理。
因而老子说得很清楚:“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一阴一阳才成其为道。偏执一端就远离道了。阴阳是两端,“冲气以为和”才是用其中。唯有“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执中才是成事的正道,这才是真正的“中道”。正因为执中才能在阴阳两端的相互激荡中得到整体的和谐,于是回归到了中华文明古老传统的“执两用中”的思维方法上来了。而不是深陷于它的支末——遵守礼制的所谓“中庸”思想中而不能自拔。
总之,中庸思想是对中华传统执中思想的修正。中庸思想让传统的执中思想的哲理和方法退居二线,如孔子所说“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庸章句》),明白地说是“用其中于民”,而不是民众自己“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主语变了,由圣人代替了民众,圣人来思考,来“允执其中”,而后用在民众身上,民众只需紧随其后,服从“从众效应”就可以了。也就是让民众“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中庸章句》)。用圣人所认定的“中道”来让民众信守之。对于中庸思想,子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让这些正道和定理不偏地得到遵守,并且“不易之谓庸”,信守而决不改变。庸,也平常之谊,使之成为平常的状态。中庸思想的核心,就是道德伦理教化的普及。这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执中思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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