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在冬天进入这座城市的,作为南京的东大门,这座江边上的小城有着东京银座一般的繁华与热闹。占领它,为帝国的军队顺利攻入支那人的首都铺平了道路。”
1937年12月,日本军医小野正男在他的日记中写下了上述文字。当时的他作为日军川边部队丸山辉队卫生部一名实习士官,正随日军上海派遣军,匆匆行进在从上海进攻南京的途中。在距离南京城200公里的东部,一座名为镇江的城市吸引了他的注意。
除了军用背包与枪支,这个年轻的军医还随身带着一架120相机,他用胶片和日记仔细记录下对这个中国东部江滨小城的见闻。从这些以一个入侵者视角拍摄的照片中,我们丝毫感受不到他在日记中所描述的繁华热闹,在江南阴冷的冬天里,整个城市的街道、建筑都弥漫在萧条与肃杀之气中。
从1937年11月至1938年5月,小野正男沿沪宁线共拍下了1113张照片,其中,有关镇江的照片最多,大约有260多张。他将这些照片仔细编号,寄给在日本的朋友,并在报纸上连载。他不知道的是,这批照片在被送到报社的同时,也在被秘密地送进皇宫。
1937年,日本军队蜂拥中国沿海,之后向南京方向一路进发。伴随着野蛮铁蹄的是明火执仗的疯狂掠夺。日军沿路洗劫了难以记数的金银、珠宝,还有文物、古籍和艺术品。日军的洗劫并不盲目,而是具有高度组织性。1937年冬天,大约一千多名日本专家学者正在东京集结,他们受天皇之命,即将奔赴中国,而小野正男所拍摄的镇江照片,正是被送到这些文史专家手中,归入一份档案,这份档案的全部情报都是关于镇江焦山小岛上的一块刻字的残碑。
焦山,一座带有浓浓水气的江心岛屿,山水天成,古朴幽雅,象一个梦幻中的小岛,四面环绕着长江之水 。使焦山名扬天下的,是岛上掩映在银杏树林下的焦山碑林,里面珍藏着从南朝一直到清朝历代碑刻263方, 数量之多,仅次于西安碑林。而精品之多,世所罕见,如果单从书法角度而言,焦山碑林恐怕比西安碑林更为重要,在碑林北侧,一座亭子背山面水,里面收藏着一件被称为碑中之王的残缺不全的石碑。
大约在南北朝时期,一个取名华阳真逸的隐士在华亭得到一只仙鹤,仙鹤随他四处云游,想不到在镇江竟然仙逝而去。仙鹤是古人心中的长寿胎禽,它的死向主人昭示了追求长生不老的虚幻。主人用玄黄的丝绸收敛遗骸,葬在焦山下,并在葬鹤的土丘旁写下了一百多字的《瘗鹤铭》进行凭吊。瘗是埋葬之意,瘗鹤铭就是葬鹤的铭文。为死去的爱鹤而在摩崖上挥笔题词,是南北朝时期的文人雅士所为。成文之后,隐士雇佣工匠将全文刻在焦山摩崖石壁上。
《瘗鹤铭》无论是书风还是记述习惯,都迥异于中国书法的传统,首先它没有留下任何朝代纪年的信息,甚至也没有留下作者真名,更为奇特的是它的行文顺序是从左到右,整篇文章文风飘逸,字里行间流露出浓厚的六朝气息。字体浑厚古朴,仿佛楷书又带着隶书和行书意趣,字形大小悬殊,一笔一画毫不拘束,仿佛一个个姿态各异的生命自由舒张,很多人认为,这样的文字只能出自已经被中国人神话的书圣王羲之之手。由于焦山是个孤岛,人迹罕至,整个崖壁上那时只有这一块碑文,它伴着焦山岛上的晨昏日暮,听着江水起伏拍岸,在南中国的一座江心小岛上就这样默默无闻地不知过了多少年。
焦山西麓,临江是陡岩峭壁,满目都是历代名人题诗、题词石刻,大大小小,高高下下,犹如一个巨大的古代书法展览。 从宋朝开始,这座寂寞小岛的名字开始在中国文化版图上拥有了自己的坐标。无数文人墨客纷纷来到焦山小岛,探访一篇传说以悼念家鹤为内容的书风奇特的铭文,在临摹拓片之后,纷纷题词赋诗,并按照中国文人的传统,将自己的纪念文章与名字摹刻其上,这其中几乎处处可以见到在中国历史上一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比如陆游、米芾、郑板桥等。令人惊讶的是在中国书法历史上几乎所有留下过名字的大家都曾经临摹过它,意味着将神秘的作者作为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