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和三楼是吴氏所生的两个儿子的居所，平面布局和功能用房设置相同，卧室、厨房一应俱全。方润文带回的几只“金山箱”散放在儿子们的房间里，每层楼的主卧室都有一个进口的保险柜。卧室里的梳妆台上还存放着当年进口的法国香水瓶、口红盒、著名的“旁氏”面霜以及进口香烟包装盒、发油瓶等物品。衣柜里还摆放着当年碉楼主人们穿过的各季服装，有小孩和妇女穿的进口丝裙，也有男人的西装和马甲，以及各式各样的唐装。从厨房的设施可以看出铭石楼主人仍然偏爱传统的饮食，使用传统的餐具。但是，在其他的一些碉楼人家，成套的进口餐具已经融入了当年村民的饮食生活。在三楼的大厅，一座进口的留声机静静地坐落在窗前的桌上，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出品的唱片依然可以播放。最有意思的是一架美国产的三轮童车，拂去灰尘，商标清晰，还可以骑用。一个“可口可乐”的广告盘，鲜艳如初，健康朝气、微笑的西方女郎传递出浓浓的美国文化气息。

 

除了这些生活遗物，金山箱里还保存了完整的方氏家族文献资料，有护照、银行支票簿、银行的汇单、芝加哥公司的章程，还有族谱、生活开支账簿、地契、学生课本、作业簿以及大量的书信等。

 

铭石楼简直就是一座华侨家庭博物馆，是众多碉楼人家生活的缩影。当年开平的乡村民众生活得非常时尚，达到令人难以相信的现代水平。在铭石楼旁边的振安楼二楼的主卧室床顶，保留着一个进口丝袜的包装盒，里面还留有4双没有用过的长腿丝袜，它是正宗的法国货。真难以相信，早在20世纪20年代，开平乡村的妇女就已经穿上了这样“摩登”的西方女性服装用品。

 

如果说，我们通过碉楼的遗物感受到了碉楼主人中西合璧的生活状态，看到他们是如何在物质文化方面享受着西方的文明，那么，当我们走进村落，让寻找的目光穿过村巷，穿过民居，更会惊讶地发现，西方的制度文化也一同进入了当年的开平乡村。

 

在百合镇马降龙庆临里的林庐，保存着一份《宣统元年吉立庆临堂起屋章程》。它是当年关氏民众兴建庆临里时制定的，从开村的缘起、集资的办法，到宅基地的分配、转让，以及房屋兴建顺序、村落公共用地管理、邻里关系调解等等，都做了制度性的安排，甚至细致到各户厕所的兴建和垃圾的堆放、处理。有意思的是，这份《章程》每户一份，照章办事。村落事务的处理，是由各户代表组成的村落管理会，投票权的大小是根据你拥有的集资股份数决定的。这种议事、管理方式与传统村落由族长控制。大小事务由族长决定，有了很大的区别。

 

从清朝光绪年间开始，开平出现了“华侨新村”的建设热潮，多数是同族或同姓相约，以集资的方式购买村地，制定章程，规划在先，根据制度保障规划，实施管理。有的村的章程就直接叫《某某村股份章程》。村民都有参与村落事务管理的权利，讲究公开、公平、公正。比如，宅基地的分配，不按集资户的财力大小、社会地位高低、家族辈分长幼，一律实行拈阄决定。房屋建筑的高低和式样，必须符合规划、统一。在制度章程面前，人人平等。所以，开平的村落民居整齐划一，式样统一，碉楼和20世纪初出现的西式别墅多分布在村后或村旁。

 

这些制度显然是华侨们推崇、传回来的，将股份制的原则、方式运用到村落的建设和管理，则是开平乡村民众的一项创举。

 

 

建筑是人们社会关系、生活方式、内心世界的固化和记录，同时建筑环境又影响人们的心理和行为方式。透过开平碉楼和西式别墅的门联，我们不难发现，开平乡村民众对西方文明的追求和对中国传统人文关怀的执着并存。像“成式仿欧工杰阁崇楼创业共推中外望，宏规贻世泽培兰滋桂承家喜有子孙贤”、“新命乘时兴大陆，共和此日建宏基”这样的对联在开平碉楼比比皆是。

 

门联在反映开平乡村民众对外来文化开放与包容心态的同时，还表达了他们的对外界的见识。在百合镇石门村的一幢别墅门上悬挂着这样一副门对：“英雄盖世拿破仑，事业惊人华盛顿。”可见在开平乡村，农民们对西方的了解，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像。

 

开平有一座华侨园林——立园，它是旅居美国芝加哥的谢氏华侨家族相约共同回乡建造的，由别墅区、大花园、小花园三个部分组成。在泮立楼别墅四层的神龛上，有这样一副对联：“宗功伟大兴民族，祖德丰隆护国家。”

 

据说，最初这副对联中的“民族”、“国家”，分别是“宗族”、“谢家”，负责建造的谢维立先生不满意乡村书生的手笔，自己提笔只改了两个字，境界迥然不同，家族、民族、国家三位一体。这是神龛的对联。神龛是农民们精神世界最深处的圣坛，一般都是讲承续祖德、光耀先宗之类的话。可是，开平却出现了如此有政治觉悟、政治理想的对联，不得不令人对这些农民出身的华侨心生敬意。

 

在开平碉楼和别墅的楼顶，还有一个现象，就是都有一根旗杆，那是悬挂国旗的地方。每逢国庆日和重大节日，如碉楼落成典礼，碉楼和别墅的主人都会自觉地悬挂起国旗。近代国家意识已经深深地扎根在这些村民的心底。

 

一座开平碉楼，不仅仅承载着外来的建筑文化与建筑艺术，更是近现代开平乡村民众广泛地自觉学习、吸收西方先进文明的独特见证，从外在的建筑、器物，到内在的制度、观念，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都对西方文化进行了农民式的接纳和创新，推动了乡村社会的转型。如果说中国近代曾经发生过一场由上而下的“洋务运动”，那么发生在开平的这样一次学习和融会外来文化的实践，不正是一场近代乡村的“洋务运动”吗？！

（责任编辑：小雅采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