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成为社会的不安定因素，每到社会大乱之时，侠就又重新焕发光彩。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在揭竿而起的人们之中，一半是豪侠，一半是贵族。李渊就是隋朝的地方显贵，但在他的势力集团中，却时刻没有忘记拉拢、利用甚至依靠豪侠。他在晋阳起兵时发布的文告，就是将“公卿将相之绪余，侠少良家之子弟”二者相提并论的。李渊的女婿柴绍是关中大侠，和平阳公主结婚后，柴大侠夫妇成了李氏集团的重要将领，屡立战功。和李世民争位的太子李建成，手下也有一支以侠少为主的私人卫队。

李白

天下既定之后，就不再需要大侠。唐人以他们对唐诗的高度领悟力，对侠也进行了创造性的改造。

唐朝以前的侠，主要活动于中原，尤其是河南和关中，再加上河北。到唐代社会安定以后，中原之侠已经腐朽。倒是来自巴蜀的三位人物，对唐朝一代侠风的变迁，发生了重要的影响。

第一位人物是陈子昂。他是剑南道梓州射洪县人。他的祖上就是豪侠世家，曾学习墨侠的秘术。他是当地有名的侠少，纠集了一帮人过着纵情江湖的生活。十八岁那年，和一伙人到乡学赌博，听朗朗书声，忽有所悟，开始发愤读书。虽然他不再游侠，但侠的气质却深入到了他的性格深处。他在长安读书十年，不为人知。一天，东市有人卖胡琴，叫价百万，围观者众而无人出手。陈子昂排众而出，命左右取百万钱卖下，说：“我善此乐。”又告众人说：“余居宣阳里，明日备酒专候。”次日，京城名士百余人齐聚。子昂大张宴席，弃琴而出其文，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驰走京毂，碌碌尘土，不为人所知。此乐贱工之役，岂愚留心哉！”一日之内，誉满京都。这件事，显示了他的豪气。但他的这种豪气，也不为官场所容，他的一生都不得志。他的游侠气质，使他成为唐代文学革命的先锋人物，他的《登幽州台歌》，虽然只有短短四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成为千古传诵的名篇。

第二位人物是郭震，字元振。十八岁举进士，任梓州通泉县尉。通泉和射洪是邻县，郭震受到当地侠风影响，也和一帮侠少混在一起，不仅盗铸私钱，还贩卖人口，得来的钱，则用于养宾客。武后知道了，召见他问话，郭震上《宝剑篇》，诗中说：“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武后为之嘉叹。郭震出将入相，成为武后时期拱卫西部边境的一代名臣。

第三位人物是李白。他是剑南道绵州昌隆县（今四川江油）人，少年时隐居岷山。《新唐书·李白传》记载他“喜纵横术，击剑为任侠，轻财重施”，侠的气质贯穿了他的整个一生。李白写了一百多首游侠诗，最著名的是《侠客行》，全诗是：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首诗借信陵君的故事来抒发诗人内心的游侠冲动。主人公武功很好，杀人之后，隐姓埋名，和市井江湖的豪侠们来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诺千金，眼花耳热，豪气顿生，做出了留名千古的大事。侠客虽然做出了牺牲，然而“纵死侠骨香”，并不比世上所谓英雄豪杰逊色，比那些皓首穷经、老死场屋的腐儒书生们更有价值。

这首诗的题材是历史而不是现在，手法是抒情而不是写实，不能从中推断出李白曾经游侠杀人，但游侠的气质却已经深深植根于李白的一生。这才有李白在皇宫醉酒之后敢于让权倾朝野的高力士为他脱靴，这才有李白在安史之乱中追随永王李璘起兵抗敌。当然，也正是这种游侠性格，决定了李白并不适合于官场，在仕途上，李白始终是一个失败者。但在文化上，李白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唐人对侠有一种崇拜，但已经和汉代有所不同。侠逐渐从现实的视野淡出，主要进入了想象的视野。如果和前代做一个比较，可以发现，在唐以前，侠的历史记载比较丰富；而唐代，侠主要是在文学领域大量表现。不仅李白说过“纵死侠骨香”，王维的《少年行》里也说“纵死犹闻侠骨香”，不过，王维的诗写的是立功边塞，这就把游侠和报国融合起来了，侠不再只是民间行为，也是“为国为民”的社会主流行为。

唐代关于侠的历史记载不多，但唐人的游侠文学却很丰富，不仅有游侠诗，还有大量的豪侠传奇，这些传奇成了唐人小说中最优秀的作品。侠更多地参与到军国大事中来，比如“风尘三侠”：卫国公李靖是唐初最伟大的军事家、开国元勋；他的夫人红拂原来是隋朝权臣杨素门下的杀手；而另一位大侠虬髯客本来是想要逐鹿天下，但在见了李世民这位“真龙天子”之后，决定放弃竞争，出海做了一个岛国的皇帝。又比如红线、聂隐娘两位女侠，都是河北藩镇的杀手，他们为保卫和平而战斗，最后又都离开了污浊的官场，归隐山林去了。

唐代的侠，进入文人视野之后，成就了一代“千古文人侠客梦”，把侠文学化、江湖化，也就充分想象化了。

这是自汉朝以来，侠从现实行为走向文化想象的一个大转折，影响到了整个中国侠文化。

比如李白的《侠客行》，到了金庸笔下，就成了一部考验人类大智慧的武功秘籍。这就是中国侠文化的力量。

（责任编辑：小草人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