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鬼一诗中,屈原还大量使用叠字以摹画出一种烟雨蒙蒙、湿润且空旷的氛围。屈原肯定是有意这样做,因为在屈原的其它作品中,叠字的使用从来不曾像《山鬼》这样显眼。此外,本诗虽为骚体,但有七言的效果,而且比近体诗中的七言更加活泼自如。它的语言方式是两个三字一顿中间加入一个“兮”字作回还效果,非常成功。像“乘赤豹兮从文狸”一句,读来节奏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红色的豹或有花纹的狸印在地上的脚印,甚至可以说本诗语言的节奏是对于动物走路步态节奏的模仿,很有动感,使赤豹、文狸、山鬼的形象如在眼前。
透过这些表面的结构与文字,我渐渐触摸到《山鬼》内在的部分。那里呈现出会合无缘、彷徨怅惘的状态,透出对生命的执着追求,和追求不得的忧伤怀疑。这里面正包含着屈原自己人生失路、孤独凄凉的心情。那样一位品德高洁、与众不同,追求中带有失望与哀怨的女神,其情感、心理遭际既让我们感受到人世间浓厚的生活气息,更令我们觉得她象一个人,一个“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却备受排挤、遭到放逐、命运多舛、终至怀石沉江的人,一个在作品中以比兴寄托、香草美人之法倾吐内心的追求与慨叹、希冀与焦虑、向往与忧念的诗人。
就如同诗人在其《离骚》中自述的一样:“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前者是女神,后者是诗人,形象皆是如此之高洁、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其如此相似,让你不得不感叹到女神就是作者本人,就是诗人自己。这种追求与挚爱深情同《山鬼》诗作中女神对爱情的专一、坚贞,对“公子”(或言“君”)的一往情深以致于苦恋着对方的境界又是如此惊人的相似。黑暗时期。这种环境与《山鬼》诗中阴风苦雨、雷电交加的恶劣环境又是惊人的相似。正如同对女神对爱情的执着、对“公子”寄予厚爱一般,诗人屈原以自己对祖国的挚爱、对楚王寄予的幻想,在当时阴晦可怖的政治环境中顽强拚博、执着追求。
即使是遭流放、被贬谪,他仍没有改变对理想的追求、对祖国的挚爱、对楚王的幻想,这与女神的“君思我兮不得闲”的心态又极其相似。随着岁月的流逝,楚国日渐衰落,颇似《山鬼》诗作中“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的可怖之境,这时,“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诗人屈原在经历了一段“君思我兮然疑作”的彷徨之后,也深深地知道自己的一片忠心、一腔热忱不会也不可能被“君”——楚王知晓,这真似女神苦等对方而不见其踪影的悲伤与哀怨之情:“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一曲《山鬼》,是诗人爱与怨、理想与希望、追求与幻灭的再现。在北方的《诗经》中,也有不少失恋的歌,但绝没有如此强烈、固执、不顾一切的追求。因此可以说《山鬼》是一支祀神曲,是一首讴歌爱情美的赞歌,更是一篇幽怨曲折、感人肺腑的言志、抒情之作。诗人以其丰富的想象、绚丽的文辞、细腻的笔法、典型的环境委婉曲折却真实生动地再现了诗人的志向、诗人的心态及诗人多舛的命运。
于此,等待的故事没有完满的结局。屈原最终选择了“吾将从彭咸之所居”(《离骚》)的以身殉国之路,“于是怀石,遂自投汩罗以死”,结束了诗人惨烈悲壮、可歌可泣的一生。
也许千万个轮回过去之后,我们再来看这一个故事,会觉得在这片天荒地老的时空里,似乎一切都变得单纯而宁静:五色彩石环绕着女娲,夸父在烈日下奔走,精卫鸟在蓝天里歌唱;澄彻的青天绿水,无边的林莽沼泽,山也巍巍,水也悠悠。未经人工点染的大自然,启迪了万物之灵人类的文学灵感,人又转而赋予大自然以灵性。于是,我们今天才听见了孔子的感慨,庄子的歌唱,屈原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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