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庄子之“道”的另一个重要特点是无限、至大。庄子喜言大,庄子善言大。之所以如此,一方面,庄子看到在现实社会中,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往往被拘于俗事之中,见小而不见大;另一方面,至大的事物如浩淼的大海,有广阔无穷的挥洒空间,这种“大”更接近于庄子之“道”超越现实局限、恣意逍遥的特性。《逍遥游》篇中的北冥、天池以及巨鲲、大鹏,都是庄子哲学中至大的象征——由巨鲲潜藏的北冥,到大鹏展翅高空而飞往的天池,拉开了一个无穷开放的空间系统,创造出了一个广阔无边的大世界。事实上,在庄子的笔下,江河湖海尤其是大海常常是庄子用来表现至大的物象。“夫道,渊乎其居也。……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天地》)这里,庄子以深广无际的大海(水)比况“道”(这和老子喻“道”有一脉相承之处),让人们感受到“道”的渊深和博大。大海覆盖了地球表面的十分之七,是地球上最大的物象;大海既博大精深,又包罗万象,惟有大海,才更能体现老庄之“道”的无限和绝对。
庄子智慧
在《秋水》篇中,庄子精心编制的关于水的寓言故事,更是把庄子之“道”的深邃内涵表现得淋漓尽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旋其面目,望洋向若(北海神)而叹曰:……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这里,庄子拿具体、单个的河水与“不见水端”的北海之水相比,分明是有限的现实和无限的“道”的精妙比况。河伯作为大河之神,看到的自己浩荡东流的伟大样子,感到十分得意,以为天下之水都不能和自己相媲美;当他看到浩淼无垠的大海时,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样的渺小。的确,“天下之大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秋水》)万川之水受陆地上旱涝条件的限制,有盈有枯;而大海却“春秋不变,水旱不知”,超越了时空、因果、条件等各个方面,表现为永恒、不变、无限、绝对,这不正是庄子之“道”真切内涵吗!正如庄子本人所言,“道”是“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齐物论》)。
《秋水》篇中,还有一则著名的“井中之龟”的故事,同样深刻地表达了无限之“道”与有限事物的差别。井中之龟认为自己“擅一壑之水”,有无穷的美和快乐,他甚至请来东海之鳖来欣赏他在井中的惬意生活,但“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只好“逡巡而却”。于是海龟便把大海的壮观情形告诉给了井龟:
“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禹之时十年九潦,而水未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崖不为加损。夫不为顷久推移,不以多少进退,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陷阱之龟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井中之龟与河伯心态惊人一致,都是局限于小而未见于大,自然也会见笑于大方之家。对此,庄子还以北海神为代言人,为我们分析了井中之龟之所以坐井观天的原因——“井龟不可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就是说,因受时空等条件的限制,才没看到自己的渺小。由物及人,这则寓言告诫我们,人往往由于受各方面条件的限制和礼教的束缚(“拘于虚”、“笃于时”、“束于教”),打不开心量,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因而只有打破心胸被俗事的囚禁,超越时空的局限和自身的局限放眼认识身外广阔的世界,才不会象河伯、井龟那样坐井观天,自以为是;也只有以开放的心灵去认识世界,才会超凡脱俗,进入超拔高远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