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巴:横断山中的千碉之国(3)
2010-05-14 15:14
高山拉开苍茫巨幕、云母石在岩石中隐隐发光,大河滚滚而出,铁索桥上彩色经幡被风吹得展翅欲飞,古老的碉楼在苍茫云烟中隐约可见,有某种圣经中描
高山拉开苍茫巨幕、云母石在岩石中隐隐发光,大河滚滚而出,铁索桥上彩色经幡被风吹得展翅欲飞,古老的碉楼在苍茫云烟中隐约可见,有某种圣经中描写的世界之初的感觉。中国西部总是给人某种古代西方的印象,强壮的身体、艰难危险的生活方式,马匹在高原上昂首驮着某个部落的骑士,茹毛饮血的风俗,既是母亲又是战士、穿戴如女王的妇女,石头建筑、古堡以及与世俗世界纠缠不清的复杂离奇的宗教生活这与江南文绉绉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景象完全不同,苍凉、神秘、丰富、无名⋯⋯充满着人类童年时代的活力与天真。
甲科家的家碉是梭坡乡最古老的一个,藏寨每幢房都有自己的名字,甲科家的碉楼叫做谷龙·甲科,谷龙是碉楼的名字,甲科是宅子主人的名字。这个人家历史上是个千户,碉楼已经与甲科家老宅连在一起,或者老宅是从碉楼里长出来的,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已经不知道了。我们跟着宅子主人甲科,弯着腰钻上爬下,从用粗树干砍出楞格的梯子爬上去,来到古碉的入口。没有一座碉楼可以直接从地面进入,它们的入口都在三四米以上。与入口相连接的建筑已经是甲科家老宅子的屋顶,屋顶有个经堂,里面过去供着神位,描金铺彩,非常隆重的样子,但文革后只残留着些痕迹了。我感觉这个经堂与旁边的古碉堡有着某种联系,那碉堡像个大神般地在后面护佑着老宅。碉堡内部每层也是用木桩制作的楼梯连接,黑蒙蒙的,地面是干土和草,看不出来是房屋,像是山上的洞穴。人们建造了它,无数时间之后,它又重返自然。从入口向上,里面还有很多层,但梯子已经毁坏,无法上去了。我们像地道战中的游击队员那样顺着一个洞口下去,甲科指着更深的一个洞,说那里有贮存水的水缸。游客一般到了这里就止步了,我们又下了一层,这一层有一个窗子和一个只可以坐不能站的小房间,小房间有一道门。当地村民仁真对我们说,传说这里是多年前一个苯教巫师的修行之地,人们每七日给他送一次饭,他修行必须完全处于黑暗中,不能见一点光,很多年后有一日,他从碉楼里出来,已经获得轻功,可以沿着碉楼的边缘跳舞,人们以为他已经疯了,之后他不知所终。仁真说着,看着碉楼黑暗的顶,仿佛那喇嘛还在跳舞。

2000年有一个叫弗德瑞克·达瑞根的法国女士进入谷龙·甲科,她在墙上取走一截木质的墙芯,拿回去进行了碳十四测定,她得到的数据显示,谷龙·甲科的年代下限是800年,上限是1500年。这碉楼和老宅里面的木质部分已经腐朽,在里面行走非常危险,随时有垮塌的可能,甲科一家已经搬到另外一处。甲科家旁边是一座八角碉,高入云霄,碉身高处用白石头镶嵌着苯教的符号,星、月亮、牛头、还有苯教的符号“雍宗”。仁真指给我们看一处石头做的装饰,那儿镶嵌着一个细长的石头和两个圆石,仁真说那意味着生殖崇拜,这个碉楼是个雄性的。据说碉楼分着公母,象征女性的是碉楼上有百褶裙那样的条纹。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来自学者们的推测然后又成为民间的传说,或者民间的传说为学者们所升华。有着无文传统的横断山脉地区总是唤起有文社会的巨大阐释欲,人们试图为那沉默着的种种事实找个说法,而且企图成为惟一正确的解释。但那里的一切总是呈现着也同时沉默着。事实是当我站在这建筑跟前的时候,我被它的雄伟与坚固所震撼。这建筑显然来自古代某种杰出的智慧和深奥的思想,这种震撼决不亚于当我们看到希腊山岗的帕特农神庙或者中国北部的长城时内心所感受到的。文明的常识是,只有那些最伟大的事物可以穿越时间。
中路碉楼
在梭坡乡村所依附的山后面是另一个乡,叫做中路。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80年代初期在中路乡的罕额依村发现了新石器时代和春秋战国时代的石棺墓群遗址,石棺里发现了石器、骨器、陶器以及装饰品,包括磨制的石斧、石刀、石锄、石锤、锛、凿、刀、杵、璧、网坠、刮削器、砍斫等。其实这样的石棺遍布在中路和梭坡的高山之间,这些石棺大多由石块砌垒而成,虽然技术粗糙,但粘石块用的也是泥巴,其基本技术与碉楼的基本砌法几乎一样,后者只是从这里开始达到了最精湛而已。
目睹那些空的石棺,我环顾四野,事情并不神秘,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我是一个原始人,我也会选择用石头来建造我的巢穴,这地方有太多的石头,它们带来了滑坡、泥石流之类的灾难,也带来了天然的建筑材料。石头建筑显然是丹巴地区原住民的发明,这种发明在远古其实遍布于石材众多的横断山脉地区。在某个时代,简陋的建筑格局被突破,向着它的最杰出形式——碉楼发展。在西藏,这种石砌建筑发展为宫室与碉堡结合的宫堡式建筑,其最伟大的代表作就是布达拉宫。首次提到横断山脉地区石砌建筑的文献来自公元25年—公元220年的断代史著作《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其王侯颇知文书,而法严重。贵妇人,党母族。死则烧其尸。土气多寒,在盛夏冰犹不释,故夷人冬则避寒,入蜀为佣,夏则违暑,反其聚邑。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之后在《隋书·附国传》及《北史·氐传》中都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