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户死了,孔子派子贡前往料理丧事,结果发现子桑户生前的好友孟子反、子琴张在那里编曲鼓琴、相和而歌。子贡当场就批评他们的行为于礼相违背,回来问孔子,孔子回答说:他们是“方外之人”。所谓“方外”就是处身于社会之外。要知道,先秦的时候,丧葬礼仪是社会行为规范中最重要的部分,儒家文化传统的根源就来自丧葬礼仪。《庄子》用对丧葬礼仪的蔑视来概括对一切社会规范的蔑视。这些为《庄子》所欣赏的人们不仅自由于纠缠常人的情绪,也自由于一切社会的规范,是不受约束的“方外之人”。这是自由的一层含义,我们今天说到自由,用的常常就是这一层意思。
自由于衣食住行
《逍遥游》一定是《庄子》中最出名的篇章,多数读者都醉心于那鹏飞万里的翱翔,而斥责小鸟目光短浅的见识。大鸟与小鸟的差别好像是当时很流行的比喻,秦末的陈胜也曾经鄙夷做苦力的伙伴是“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但是,《庄子》的作者并没落这个俗套子,“举世誉而不加劝,举世非而不加沮”,人云亦云地羡慕高大,鄙视微小。而是通过这对隐喻说明:高大并不一定就更自由。首先,他用朝菌、蟪蛄、彭祖、冥灵、大椿一些列生命长短不一的事物,告诫俗人:你以为大的并不是最大的、你以为长的并不是最长的,一定还有更大更长的,用世俗的知识作判断是靠不住的。而且,越大依赖性也越强,翅膀遮天盖地的鲲鹏要飞起来,先需要水击三千、飚风九万里把它托起来。王夫之《庄子解》敏锐地指出:“两言‘而后乃今’,言其必有待也。”“有待”就是需要条件,而《逍遥游》的主旨在于“无待”,在于不依赖于客观条件。郊游的人三餐而返,还不十分饥饿;出门百里的人就要椿一夜粮食了;要走千里之遥,就要花三个月时间做准备。事业越宏伟,所需要的条件就越多。所以,斥鹌的对鲲鹏的讥笑不是没有道理的。
庄子智慧
帝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许由举了两个例子——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来说明:作为小人物,我的需求很小,我用不着天下那么大呀?许由的逍遥自在正是因为他不贪图天下的权利,因此也不必受天下的羁绊。通过这些故事,作者要告诉读者:世上无论大小,关键是要得其所,才能无待或少待,才能获得自由。如果你彻底无待,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就是神人了。自由于物质欲望、自由于物质条件,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决不是越大越自由。
但是《庄子》并没有把论述停留在这个层面。神人既然不需要物质条件,不依赖于物质世界,那么,物质世界也就不能阻碍他、圈住他,因此可以“游乎四海之外”。所谓“四海”指的是当时人概念中的可以把握的现实世界,“四海之外”也可以理解成现实的物质界之外,是哲学意义上的“方外”。既然可以遨游于现实物质世界之外,那么,物质世界就不能伤害他,所以“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彻底自由于物质世界,这是自由更深的一层含义。
彻底的自由
《人间世》中木工师傅匠石遇到一株参天大树,头也不转径直走过去。徒弟不理解,赶上师傅问:我一生没见过这样好的木材,你怎么不屑一顾呢。匠石说:这是不成材的散木,造船船沉,造棺材很快会朽烂,做器皿很快会坏掉。正因为它不成材没用,才能这样高寿。南伯子綦也见到一株长的奇特的大树,枝干拳曲不能作栋梁,树根散漫不能做棺椁,叶子一舔舌头会烂,发出恶臭的味道令人发昏。子綦说:真是不才之木,才能长得这样高大。继而发挥说:人也是这样啊,残疾人征兵轮不到他,劳役用不着他,君主施舍病人,他还得些粮食可以养家糊口。庄子总结说:“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恰恰因为“无用”,才免于役使、残殛的命运,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