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与侠的行为气质比较

虽然如此，在许多具体行为方面，以文士为主的儒和以武士为主的侠还是不一样的。首先，《韩非子·五蠹》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就揭示了二者最重要的区别。（这才是侠的正式兴起）其次，儒强调中庸之道，侠则走极端。与之相联系，儒的“义”是“宜”，以基于血缘伦理的道德标准为基础，强调的是有等级、有秩序的忠孝仁爱；侠的“义”更具有超道德的普遍性质，接近于墨家的“兼爱”，常常是无条件的。第三，儒强调整体利益，讲究礼仪恕让；侠强调个体自由，张扬个性，忠诚与仇恨都是绝对的。等等。（虽然此处以儒、侠对比，但在当时的实际社会生活中，儒和侠并不在同一个层面，正如下文所说的主流和支流）

儒家是一个入世欲望极强的学派，在努力兼容并包其他学说的过程中，最终成为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主流文化。对于处于支流文化地位的侠文化，儒家从一开始就呈现了改造侠义、同化侠义的努力。（即主流文化规范支流文化的努力）

“勇”、“义”：兼具二者谓“侠”

《孟子·公孙丑上》有一段论勇气的话，与侠的气质很相似：

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

这位北宫黝的勇气，第一是不怕痛，不怕死。肌肤受刺而毫不颤动，双目被刺而目不转睛。第二是尊严感，哪怕只是拔一毛的小事，他也认为是奇耻大辱。第三是独立性，小民匹夫和万乘之君，都同样不能拉拢收买他。其四是大无畏，刺杀国君就像杀死一个普通人一样。其五是报复心，无论对方贵贱尊卑，眼必报眼，牙必还牙。这种种人格特性，在后世都几乎是侠的必备品质。北宫黝以此培养他的“勇”和“不动心”的品质，使他成为一个“必胜”与“无惧”的侠者。

但北宫黝也存在着严重的不足。北宫黝的“养勇”，缺乏道义内容，主要是个人的行为，是低层次的武夫之勇（成语“二桃杀三士”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朱熹集注即说：“黝盖刺客之流，以必胜为主，而不动心者也。”

针对北宫黝的低层次之“勇”，孟子接着更进一步说：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可以说，这才是真正高级的“大勇”。（“虽千万人吾往矣”也是古龙的信条）孔子的意思是：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而觉得正义不在我，对手纵是粗衣鄙服的卑贱之人，我也不去欺负吓唬他；如果正义在我，纵有千军万马，我也勇往直前。关于什么是正义，也即需要时常深刻反思自我的内容，则可以《论语·学而》中曾子的话为准：“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用后世武侠的标准来说，反省的三项内容，第一项是一诺千金，第二项是朋友义气，第三项是敬业精神（包括行侠和习武或即习艺两个方面）。（古龙强调了前两个方面，因为他并不写武功如何练成，所以也就不必写第三方面，第三方面更多地表现为好奇心与责任心结合起来的楚留香与陆小凤风格）

这样，关于勇，就有了不同层次的区别。在朱熹的《孟子集注》里，就分出了三个等级：低级的是“刺客之流，以必胜为主，而不动心者也”，比如北宫黝；中级的是“力战之士，以无惧为主，而不动心者也”，比如孟施舍；高级的则是曾子的一切以义与不义为主。（高级层次亦即金庸所说的“仁者无敌”）曾子是著名的孝子，《孝经》的作者，历史上并无他武勇任侠的记载，而孔子说他“大勇”，就是站在儒家道德立场上抽象而言的。（后世有许多儒侠，并不会武功，即所谓“千古文人侠客梦”。事实上，《史记》也没有写侠客有多么高明的武功）这一点，当时与侠也许并无联系，但在后来的不同时代中，儒家将“义”施之于侠，这就成了侠的原则，形成了中古意义上的儒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