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房子：住在里面的主人是谁？

对了，这里又提到另一本“关于书的书”，《纸房子里的人》。这个书名本身充满韵味。这“纸房子”里有着多少的玄妙未解之秘。写书的人创造了一个秘密，读书的人开始揭秘，解谜，解密……书中的人又怎样生活在一种秘密中？想起来多么有趣而奥妙啊！
    “书能改变人的命运。”这是核心，在某种程度上，人和书是互相决定命运的。
    《纸房子里的人》从一个人的死亡开始铺陈：布鲁玛?伦农，一位西班牙语文学女教授，在伦敦苏活区人行道上边走边阅读艾蜜丽?狄金生的诗集当儿，被公交车撞死。几天后，布鲁玛的同事兼情人，也是这部小说的叙述者，收到从乌拉圭寄来给布鲁玛的康拉德的小说《阴影线》。《阴影线》破旧不堪，而且书背沾有水泥残余，内页有一段暧昧的献词。这本《阴影线》为何带着残破之躯与水泥残余做这趟跨越半球之旅，让这位同事深感困惑与好奇。于是，他决定造访乌拉圭，寻访这位寄书人，内心深处也想一窥布鲁玛和这位寄书人的秘密关系。几番探询，叙述者得知寄书人名叫卡洛斯?布劳尔——布劳尔的恋恋书情和惊异的发现之旅于焉展开……
    接下来就是跟着书的主角去揭露那本寄自乌拉圭、沾着水泥屑的小说之谜。顺着铅字出航，终于窥见一个藏书者的种种对书的痴爱，或者早已过头的“溺爱”，“病爱”：可以浪漫到与书对饮共枕眠；可以歇斯底里到用藏书为砖，搭盖起一间自己专属的书屋。这些令人惊讶连连的魔幻巧思里，缝缀着作者对于书又爱又惧的矛盾心境。出身记者的作家，以清晰理性的思维，搭建了一座座用书本搭建的桥梁，让曾经阅读过这些书的读者，获得更多解谜的线索。书中加上的很多注解企图让读完故事的读者航向更宽阔的书海。
    “人和书被一种需要和遗忘的协商相互依附，书好似我们生命中永不复返的某一片刻的见证人，一旦它一直保留在那儿，我们便有依存的感觉，认为它是我们的一部分。”这是记忆、文字、书写与认同的互动关系。因此，解释布劳尔的行径时，也是记忆、遗忘、创伤与认同的拔河交战：“剎时，我觉得他懊恼地责备自己：不是因为遗忘，而是记忆……在长久饱尝孤寂后，也许想要聆听书的呼唤……”
    每个藏书人，当书架上的书籍越来越多，空间越来越逼仄的时候，看着满屋子的书总是会浮想联翩，会产生很多玄妙的想象：“当你书架上的书不断地累积起来，看起来像是一个数目总和，不过，在我看来，是一种幻想。我们先是依循某些主题收藏，一段时间之后，人就想开始解释定义这个世界了。或是，想开始描绘旅行的路线，以便保存旅行的痕迹。这不是件简单的事。那是一个不断补充书目的过程，我们开始关注书目理遗漏的参考数据，然后我们想办法获得，接着又从这本书引导到另一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就是这种没有尽头成为书最重要的特质，超越了人类有限的见识和生命。书是与永恒同在的一种物质，读书自然也就具备了与永恒交游的特征。
    如此看来，那间“纸房子”的所在地正是这样的隐喻：
    “那是一块地处偏僻的带状沙洲，面对海风、海浪涨潮的地方，湖边有一些简陋的小茅舍，住着一些渔夫，在二月份沙洲开放时捕虾，其他月份则捕鲶鱼。
    并不是每次都可以搭公交车去，有时候得自己开车，因为涨潮时沙洲会扩散，会掩盖海边的交通要道。再上去有陆路的通道，但是要抵达他的小茅屋，大概要在沙滩上走上两、三百公尺路程。
    那是一个座落在世界尽头、被遗失的地方。如果你不太确定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而想要试炼一下；或是你想忘却一切的思索反省，让自己脱胎换骨，那里就是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
    如果你想孤寂地死去，感觉自己像条狗一样，或是想要真实地面对自己，也必须去那样的地方。没有模棱两可，没有麻醉剂，没有消遣娱乐，也没有安慰。一个没有阴影的地方，最原始野蛮之地。”
    书籍创造了这样一个化外之所，与永恒连接，与寂静连接，与沉思默想连接。书房是众多沉默者的栖居之所，但是沉默并非无知，恰恰相反，代表着大智慧。这样一座用书籍加水泥搭建的书房作为一个象征，一个隐喻，可以让读书人震撼了。那是一种深入包裹的状态，住在这样的书房里面的人就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套中人。书籍的影响难以摆脱。书是宇宙的造物，最终成为人生小宇宙的包围者。

博尔赫斯：图书馆就是宇宙

当然了，对这个“图书馆”——不就是另一种形状，另一个名称的“纸房子”么？——宇宙的描述，另一个伟大作家博尔赫斯更加细致：
    “宇宙（另有人把它叫做图书馆）是由不定的，也许是无限数目的六角形艺术馆组成的，在中心有巨大的通风管，周围用低矮的栅栏相围。从任何一个六角形看，我们可以看到无止境的上面或下面的书架层。二十个书架排放在周围，四条边上各有五个长书架——只有两边没有，书架的高度也就是楼层的高度，很少超过一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的身高。没有书架摆放的两边中的其中一边有个狭窄的过道，通向另外一个艺术馆。所有的艺术馆都是相似的，在过道的左右两边是两间小房间，一间供睡觉所用，只有站立位置那么大。另一间是作为厕所使用。经过这部分，就是一架螺旋型的楼梯，楼梯一头扎进无底洞又升至最高处。在过道处挂着一面镜子，镜子真实无误地照出你的面容，人们习惯于从这面镜子中推断出：图书馆不是无限的，（如果宇宙真不是无限的，为什么照出这个梦幻般的面容？）我宁愿希望这张精心修饰的脸孔是虚伪的，并且是无穷尽的……”
    这还不算神奇，书籍真正可怕和可敬的是有一种特质,：“沙”一样的特质。每本书都可以成为“沙之书”：因为每本书实际上都像沙一样，无始无终。”没有首页，也没有末页。
    书的内在循环系统就是这样一个系统，那些关于书的书进入了书的内部，尽管不可能看透全部的堂奥，但是拉开了一扇窗户，可以让我们看看一直身在其中作为读书人，却始终不明白书之为物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难道仅仅就是纸张印上字就是书籍的整个特质吗？
    当然不是，书籍自有自身的命运。书籍是宇宙的另一个孩子，被创造之后迅速蓬勃，无论有多少人因为恐惧的关系，想要消灭这个家族，但是，这个用隐形的力量衍生的家族一旦出现就没有办法被毁灭了，即便真有一个可能将所有的纸张印刷品销毁。用水与火的力量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图书馆，书房变得干净，书籍还是存在，更加鲜活的存在。

每个生命就是一卷书，我们的价值在书卷之上！

那时候的书籍就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今晚上，有几千个人在大路和废弃的铁轨上，外表看是流浪汉，其实内在是图书馆。起初并没有经过计划。每个人都有一本他想要记住的书，而且也确实记住了。然后，每隔二十多年时间，我们在旅途中相互碰面，于是就建立了一个松散的组织，制定出一个计划。我们要自己牢牢记住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我们微不足道，一定不能卖弄自己的学问；我们不能觉得自己比世上其他人优越。我们只不过是书皮，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有些人住在小城镇里。梭罗《瓦尔登湖》的第一章住在格林河，第二章在缅因州的柳树农庄。马里兰有一个小镇，镇上只有27个人，不会有炸弹投到那儿，镇上的人们背下了贝特朗?罗素的所有文章。在选中那个小镇后，就把书给他们看……等战争结束了，某一年的某一天，又可以把书重新写下来；我们把他们一个个叫进去，让他们背出自己知道的那部分，我们会把它排好版。倘若遇上另一个黑暗时代，我们也许就得把这件该死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但是，那就是人类的奇妙之处，他们从来都不会沮丧或厌倦到要放弃重新再来一遍的打算，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很重要而且值得去做。”（《华氏451》）
    事实就是这样，秦始皇焚书坑儒以后，多少残留者就成为这样的流动图书馆，流动的书本。在广大的少数民族地区，甚至不少民族还没有文字，当然更谈不上书本，但是他们有书本，那些长诗的吟唱者，那些歌手，那些善于讲故事的外婆就是书皮，这些特别的书皮综合起来成为一个民族的伟大书本。
    人与书，书与人，如此的纠结，无法分开的昼夜，一张纸的正面和背面。
    人与书的这种依存而在不正是书的一个特性么？也不正是人的一种存在方式么？
    所以，在我看来，阅读一些关于书的书，就是在洞察书籍的命运和灵动。
    一本书在自己的生命历程种注定要在某个交叉点与一个人的生命相撞，人类把这叫做缘分。与人相交有缘的引航，与书难道不是？
    我想起我的那首《与一本书相遇》的诗：
        肯定是宿命的安排
        与一本书相遇就是与一个人相遇
        前缘的引领  让人与人在相忘的江湖记起
        与书相遇  我相信那本书等待我很久了
        很长时间  从作者决定写书的念头开始
        到成形  定稿  出版  上市
        然后经历一个漫长到历程
        最后在某个时空中决定要见到我
        决定要改变我命运中到某种不足
        于是我有幸与一本书相遇

…… ……

    一本书出现了
        我闻到了前所未有到气息
        我开始耕耘另一片代表无限到田地
        每个文字都是麦穗一样到食粮啊
        这本书  在夜夜共眠中
        与我情意交错
        直到一个新纪元的诞生

（编辑：晴天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