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6.10伯牛有疾①,子问之,自牖执其手②,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注释】
①伯牛:姓冉,名耕,字伯牛,孔子的学生。小孔子7岁,鲁国人。 ②牖(yôu):窗户。
【语译】
伯牛有病,孔子去探望他,从窗户上拉着他的手,说:“怕是不治了吧,真是命啊。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病!这样的人竟得这样的病!”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病中伯牛探望的言行。
冉伯牛是孔门德行科的高材生,宽和仁恕,语多而躁。孔子告诉他“仁者其言也訒”,仁者说话应平缓有序,谨言慎行。但从本章文字中可以看出,孔子对这位学生也是非常器重的。冉伯牛得的是什么病,史无记载,但从孔子的话中可以看出,这是一种与品行无关的恶疾。古时候的窗口向南,得病的人应该卧在房间的北侧,如果国君去看望,便应移到南侧。因为孔子是冉伯牛的老师,冉伯牛就用接待国君的方式来接待孔子,孔子不愿意失礼,所以就不进房间,从窗口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说:“亡之!”,去吧!是对病人的告别。“命矣夫”是孔子对命运的呼号,“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在人事和天命如此不协调,令人迷茫不可知的情况下,孔子发出了呼告“命运啊!”命运之神你为何降祸良善之人啊!“命矣夫”既是呼告,同时又是孔子对冉伯牛的安慰。“斯人也而有斯疾。”“斯人”,像这样品德高尚的人,“斯疾”,却得了这样的病啊!重章叠句,反复哀叹,无限痛惜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另外,说一个有趣的现象:孔门德行科的高才生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四人。颜渊,31岁,须发尽白,早夭。冉伯牛患恶疾而终,卒年不详。闵子骞50岁去世也不算长寿。冉雍卒年不详。其中2人未能尽天年,按儒家观点“仁者寿”,“有德者……有寿(《中庸》)。”然而此4人,均难说长寿,且2人是确证,于是引发后人对“命”对“天”的争论,尤其是东汉无神论哲学家王充对天命观的批判,包括对“仁者寿”的评析,均十分有趣。
【原文】
6.11子曰:“贤哉回也①!一箪食②,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注释】
①贤哉回也:即“回也贤哉”,颜回贤能呀。主谓倒置句。 ②箪(dān ):古代盛饭的圆形竹筐。 ③堪:忍受,受不了。
【语译】
孔子说:“贤德啊,颜回!一竹筒饭,一木瓢水,住在穷巷陋室中。一般人都无法忍受这种烦恼,但颜回却依然快乐。真是贤德啊,颜回!”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颜回快乐胸襟的评述。
儒家是入世的哲学,强调快乐,其快乐也极有层次感,一般可分为三个层次。一是修道的快乐,二是悟道的快乐,三是得道的快乐。儒家的快乐,以道为中心,道的核心是“仁”。修道,包括学习、交友。学习的快乐,如“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又“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交友的快乐,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又“益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悟道的快乐,如“颜子箪食,瓢饮,居陋巷,不改其乐。”“居无求饱,食无求安。”悟道主要表现在对生活的态度。入道之初为悟道,得道除去物欲之外,主要表现在精神方面,如孔子的快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与颜回相比,“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并未深入到精神实质,由外而向内的快乐,“不改”还有主观刻意努力坚持为之的意味,非凝于内而形于外。其乐之程度与孔子相比,毕竟深入不够。孔子“乐在其中矣”之乐,则由内向外,犹如孟子的浩然之气,凝气于内而形于外,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我们常说孔颜之乐,其实孔颜之乐尚有高下之分。今天来看,孔子是圣人之乐,颜回是贤人之乐。圣者由内而外,贤者由外而内。
【原文】
6.12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①,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②,今女画③。”
【注释】
①说:同“悦”,高兴,喜欢。 ②中道:中途。 ③今女画:现在你先划定一个界限而停止不前了。女:通“汝”,你。画:划定一个界限。
【语译】
冉求说:“不是不爱先生的学说,只是没有能力去践行啊。”孔子说:“所谓能力不足,是由于半途而废。现在,你却是自己画上止步线的。”
【解读】
本章记载对冉求自我设限的批评。
夫子之道,尽管博大精深,高山仰止,但非高不可攀。孔子在《里仁篇》说:“有能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冉求自称“力不足也”。孔子批评他:“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你没有用力,却说力不足,是自己画地为限,裹足不前。“自止耳,非力尽也。”孔子之道,即仁,仁是发自于内心的。“我欲仁,斯仁至矣。”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起于些微,心向往之,用心而己,岂有“力不足者。”《四书翼注》:
冉有乃有才之人,何至作小儿逃学之语?子之道圣学之全体大用也,言求非不从事于博文,而天地民物之故,礼乐器数之繁,实不足以会其通。非不欲从事于约礼,而视听言动之则,经权变化之交,学不足以协其矩。此之谓力不足也。夫子言力不足之人,诚亦有之,必其识至愚,气至弱,勉强不来,至于中道而废。资质所限,无可奈何。今汝厌致知之繁琐,仅得半而止,畏力行之拘苦,以小就自安,是尽而已矣。奈何自诬以为力不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