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8.4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①。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②,斯远暴慢矣③;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④,斯远鄙倍矣⑤。笾豆之事⑥,则有司存⑦。”
【注释】
①孟敬子:鲁国大夫仲孙捷,孟武伯的儿子。问:慰问,看望。 ②动容貌:使自己的容貌严肃。 ③斯远暴慢:就避免粗暴傲慢。斯:代词,那。暴:浮躁,粗暴。慢:傲慢。 ④出辞气:说话注意言辞和语气。 ⑤鄙倍:粗野。倍:本义即“背”。背理,错误。 ⑥笾(biān)豆之事:指祭祀礼仪方面的具体事项。笾:竹制的祭器。豆:木制的祭器。 ⑦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务的小官吏。
【语译】
曾子患了重病,孟敬子去探望他。曾子对他说:“鸟快要死的时候,它的叫声很悲切。人快要死的时候,他的话很和善。君子对道的尊崇有三点要注意:容貌严肃庄重,可避免粗悖傲慢;表情端正,就近于诚实守信;讲话注意言辞声调,就可避免鄙陋背理。陈设礼器之类的事,自有主管祭祀的部门管理。
【解读】
本章是曾子对鲁国大夫孟敬子谈个人行为礼仪诸项要求。
曾子病重,大约他自己预感生命垂危,临近死亡,不待孟敬子发问,就主动“言曰”,“直言曰言,论难曰语。”曾子性格内向,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主动抢着说,相当于临终遗言,可见其语言的重要性。而且曾子要说的是“行为礼仪”的话,他却不直奔主题,而是绕着弯子,先发一通似乎与主题无关的宏论:“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由“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设喻,推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强调其言辞的和善,强调其内容的重要。“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句总起,接着三句顺序相接的话构成一组排比句,凡是由“数词”总起的句子,都是讲授者深思熟虑的话,何况是临终遗言。“贵乎道”的“道”,即行为礼仪。“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礼容外貌端庄恭敬,那么就远离暴虐怠慢;减少暴慢之辱,端正仪容气色,满脸诚恳,那么就接近诚信,增加人们对你的信任;言辞舒缓,语气谦和,那么就远离粗俗鄙陋,减少鄙倍之祸。邢邴疏云:“人之相接,先见容貌,次观颜色,次交语言,故三者相次而言也。”为什么曾子强调与人交往的“容貌”,“颜色”,“语言”呢?因为“诚于中,形于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都需要通过外部一系列的动作神态表现出来,正如《大戴礼记•四代》所说:“盖人有可知者焉,貌色声众有美焉,必有美质在其中者矣;貌色声众有恶焉,必有恶质在其中者矣。”内质与外美协调一致。曾子强调其外美,孔子在《易传》中也告诉我们:“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一个内心不诚实,诡诈多疑的人,从容貌、颜色、语言一系列外部表情都可以表现出来。
话又说回来,孟敬子来探望一个弥留间的重病人,曾子自言自语滔滔不绝,是不是对天漫语而无所指呢?不是,是因为孟敬子,平素狂傲,举动任性,出言粗鄙无理,曾子明知这类人不可教,不能教,不屑教;但仍寄一线希望,喋喋不休,可见其拳拳仁慈之心,曾子的话是否仅仅只对孟敬子而言呢?千百年后的我们,在曾子所告诫的内容中又能体会出一些什么呢?
【原文】
8.5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①。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②。”
【注释】
①犯而不校(jiào);别人冒犯了自己却不计较。校:计较。 ②吾友:前人大多认为,此处的“吾友”指颜回。也有人认为,称“吾友”是说自己不具备这种德行的意思。
【语译】
曾子说:“不仗己之能还向比自己才能低的人求教,不仗己之多识还向比自己知识少的人求教;拥有某种学问却如同没有这学问一样,知识学问充实却表现得空虚;受到别人挑衅也不去计较。从前我的朋友中就有人这样去做过。”
【解读】
本章曾子谈为人的三种品德,一是勤学好问,二是务实谦虚,三是以德报怨。
第一种美德,勤学好问。一部《论语》差不多都是弟子问,老师答的“问答式”的语录体,孔子认为整天学习不去思考,也不知道提问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把他怎么办。他说:“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卫灵公篇》孔子强调学习要多“问”。子夏也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仁道”都在“问”“思”之间啊!可见“问”的重要性。孔子在《易传•文言》中说:“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聚”、“辨”、“居”、“行”也离不得“问”,“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谈的也是朋友交往,问学之乐,因此,《中庸》中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思”“辨”“行”也是离不得一个“问”字。“问”的范围广且深,做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而“不耻下问”的学风,实在是不容易。
另外,对孔子“问学”的内容,也有一个“度”的理解和运用,你在做学生阶段,不妨多问,不耻下问。但步入社会生活,尤其是进入仕途官场,你就要慎言慎问而多思了。比如子张向孔子学习如何做官,孔子则告诉他:“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孔子在这里谈的都是“多闻”,“多见”,“慎言”,“慎行”,不是教你“疑则问,问则获”,而是教你“阙疑”,“阙殆”,意即保留有怀疑的地方,保留有糊涂危险的内容。也就是说在社会生活中或官场上遇事多思,多看,多听,不盲目下断言,不匆忙,不造次,不急着去问。“问”也是有范围的,也是有一定的时间或空间的限制。“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谈的也是对时间或空间的限制。
第二项美德谈的是谦虚。谦虚是美德,孔子一向鄙薄把“没有当作有,把空虚当作充盈,把贫困当作奢泰”的人,他认为不是“有恒”的人,不能做“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的人,而应该像曾子说的做到“有若无,实若虚”,意即“有如同没有,充实如同空虚”。
第三项美德是“以德报怨”。对待怨恨的态度,一向是有三种方式:“以德报怨”、“以怨报怨”、“以直报怨”。孔子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曾子迂讷,为人厚道,他主张应该更宽厚一些,“以德报怨”,“犯而不校”,冒犯你却不计较。三项品德,是修身之要,为政之本,为人之准的,前两项是“修己”“自治”,后一项是“安人”“治人”。
【原文】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①,可以寄百里之命②,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③?君子人也!”
【注释】
①六尺之孤:未成年的君主。六尺,古代的六尺相当于现在四尺多一些,六尺高还是小孩子。孤,孤儿。 ②百里:指诸候国。 ③与:通“欤”。表疑问的语气词。
【语译】
曾子说:“可以把未成年的幼主托付给他,可以把方圆百里的地方的命运交给他,在生死关头而不动摇屈服。这就是君子吗?这就是君子啊!”
【解读】
本章曾子谈托孤寄命、大节不夺的君子。
托孤寄命,大节不夺,不仅需要“至德”“大才”,而且需要“大位”“大智”。有“德”,临大节而无篡逆之心;有“才”,方可托六尺之孤;有“位”,方可摄理国政,以“寄百里之命”;有“智”,方能化险为夷,不辱使命;四者缺一不可。诸如:伊尹之于成汤,周公之于成王,诸葛亮之于刘禅,均能托孤寄命临节不夺。“若文天祥,史可法诸君,虽尽心竭力,继之以死,而终于君亡国破,则虽时数之不齐,究于可托可寄之义有间矣,圣门论人未尝不才德并重。”(程树德《论语集释》)又如:鲁隐公受托孤之命于鲁惠公(鲁隐公为偏房所生之子),却贼死于辅佐之孤,隐公之幼弟桓公之手,鲁隐公虽能托孤寄命,大节不夺,却也死于非命,终于“称名不彰”,不得正果。曾子感叹“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一个感叹而兼疑句的句子,“君子人与?”道出为“君子”之难。一个“君子人也”的判断句,言其虽然难,也只有君子之“德”“才”“位”“智”兼备的人,才堪重任。一疑一断之间,道出了托孤寄命、大节不夺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