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16.11孔子曰:“见善如不及①,见不善如探汤②,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③。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注释】
① 不及:赶不上。 ② 探汤:手伸进沸水里。 ③ 道:主张。
【语译】
孔子说:“见到善的行为,就像赶不上似地努力追赶,看见不善的行为,就像手碰到沸水里似的赶快避开,我看见过这样的人了,我听见过这样的话了。隐退闲居以保全自己的志向,履行仁义以实现自己的主张,我听见过这样的话了,但我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
【解读】
本章讲两类贤人:一类邦有道时的贤人,他们趋善而避恶;一类是邦无道时的贤人,他们避恶而趋善。前者在善境而避恶,后者在恶境而仍趣善,前者易,后者难。
第一,趋善而避恶。趋善,“见贤思齐。”“见善如不及。”见善唯恐赶不上。避恶,“见不贤而内自省焉。”“见不善如探汤。”见恶如手入沸水,唯恐避之不及,“邦有道”,趋善而避恶,洁身自好,修己以敬,克己复礼,均易做到。所以孔子说:“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既见其人,又闻其语。
第二,避恶而趋善。天下混乱,国家无道,“邦无道则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当隐居以避恶。隐居的方式有避世,避地,避色,避言之隐。从隐居的心形角度看有三种:A、心隐形不隐,B、心形俱隐,C、形隐心不隐。
A、心隐形不隐。大隐隐于市,这是陶渊明所说的一种归隐方式。“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心远地自偏”是归隐中的一种很高的境界。
B、心形俱隐。如孔子数次遇到的隐士,接舆、长沮、桀溺、荷蒉者之类。他们心形俱隐,隐于江湖山林,不以苍生为念,只顾独善其身,淡泊宁静,不以天下之任为己任。
C、形隐心不隐。避恶而趋善,“隐居以求其志”。他们形虽隐,其志却在“兼善天下”。他们隐形,邦无道,意在避恶,明哲保身,但他们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归隐。他们是“形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居江湖之远,忧庙堂之高。”一心只在求志,达道,善天下,“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
避恶而不忘善,他们与前两类隐士相比,同样归隐避世,但所避目的不同,前者不论是隐于山林还是隐于闹市,但他们的“心”已完全冷寂,血已完全凝固,不再以黎民苍生为念,仅仅避恶而不趋善,也不为善,更不求志,亦不达道,一味只是归隐。孔子同意他们隐,但他不同意全心而隐。圣人以“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为己任,隐形不能隐心。隐形而不隐心的隐士,与第一类趋善而避恶的贤人相比,层次更高。前者生活在“邦有道”之盛世,容易做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后者隐居在“邦无道”之乱世,他们“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求其道”,“磨而不磷,涅而不淄。”磨也磨不薄,染也染不黑。胸有鸿鹄之志,心图兼善天下之大业,人在逆境中仍存大志,其志则坚不可摧,人在困境中仍存善念,其善则独放异彩。这类人不易做到,所以孔子说:“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另外,“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前人解释多含混,具体含义试解如次:
义者,宜也。“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或行或止,或仕或隐,唯义所存,当仕则仕,当隐则隐,唯义所行。也就是说,该隐的时候就隐,文中“行义”就是指行隐居之义,反过来说:隐居就是行义的方式之一,隐居即行义,行义即隐居。隐居意在求其志,其志即是“达其道”。
行义以达其道,达道则是抒志、伸志,“求志”“达道”两辞一义,“隐居”“行义”两辞一义,只是各有偏重而已。
【原文】
16.12齐景公有马千驷①,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②。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③,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注释】
① 千驷:四千匹马。 ② 称:称道。 ③ 首阳:首阳山,不详在何处。
【语译】
齐景公富有四千匹马,他死的时候,老百姓对他没有什么德行可称道。伯夷、叔齐在首阳山下饿死,老百姓直到现在还在称赞他们。大概就是说这个意思吧?
【解读】
本章意在说明德主财辅。
齐景公有财无德,伯夷叔齐有德无财。“德”“财”似乎对立而不能统一,对立其实不是孔子的本意,孔子只是说:德财不能兼备统一的时候,宁取其德,勿取其财。犹如孟子所说:“鱼亦我欲,熊掌亦我欲,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孟子在这里说的是取熊掌之德,不取鲍鱼之财。孔子更多的时候是说:“邦有道,贫且贱,耻。”舜汤贵为天子,德为圣人,而拥有天下,有德乃有财,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德财兼备,方是孔门圣贤。有财而无德,“民无德而称焉。”系速朽之人,有德而无财,“民到于今称之”,当为不朽之人。“德”“财”关系理解不可偏颇。
【原文】
16.13陈亢问于伯鱼曰①:“子亦有异闻乎②?”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③。’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 :‘未也。’‘不学礼,无以立④。’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⑤。”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⑥。”
【注释】
① 陈亢:即陈子禽,孔子的学生。伯鱼:孔子的儿子。名鲤,字伯鱼。 ②异闻:特别的教导。③无以言:不善于说话。 ④立:立足于社会。 ⑤斯:这个。 ⑥远:指不偏爱。
【语译】
陈亢问孔鲤说:“你是否听到过老师特别的教导?” 孔鲤回答说:“没有。不过有一次,他独自站在那儿,我快步走过庭院,他问我:‘学《诗》没有?’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诗》,就不会在社交中应答。’我后来就去学《诗》。又有一天,他也是独自站在那儿,我快步走过庭院,他又问我说:‘学《礼》了吗?’我回答说:‘没有。’他说:‘不学《礼》,就不能在社会上立身成事。’我后来就去学《礼》。我只听到过这二件事。”陈亢回去后,高兴地说:“我问了一个问题,却得到三点收获:听到要学《诗》的道理;听到要学《礼》的道理;还听到了君子不偏爱自己儿子的作风。”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教学无偏私的美德。
陈亢,姓陈,名亢,字子亢,一字子禽,春秋末年陈国人。孔门弟子,小孔子40岁。他勤奋好学,有疑则问,在《论语》一书中共提问三次,两次问子贡,一次问伯鱼,三次提问都有关孔子,一次外交政务,一次才能学养,一次亲子教育。从他三次提问的内容看,他器局褊狭,规模浅陋,格调不高。
本章提问,是有关孔子对亲子伯鱼的教育问题,他以为圣人有偏私,对子女的教育与对弟子的教育有什么不同。他于是直接向孔子的儿子伯鱼打听,“子亦有异闻乎?”即“私下里先生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教导吗?”伯鱼则将孔子两次对他进行教育的场景、内容以及作用一一告诉了陈亢。场景:“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曾经独立于庭院,我小步快跑经过庭院。场景,随意,非精心安排。内容:圣人指路,“学诗乎?”“学礼乎?”作用:“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姚义说:“夫教之以诗,则出辞气斯远暴慢矣,约之以礼,则动容貌斯立威严矣。”朱熹说:“事理通达而心气平和,故能言。品节详明而德性坚定,故能立。”
有关“诗”“礼”的作用,不是仅仅能“言”能“立”,也不是姚义朱熹等人解释所能容载。“诗”“礼”的作用包容万端,诗可以兴观群怨,诗可以温柔敦厚,诗可以授政专对,礼可以温良恭俭让,礼可以视听言动,礼可以安邦定国,作用不一而足。孔子仅告诉伯鱼可以言,可以立,因材施教而言之,非诗礼的全部作用,因“言”因“立”,是年轻人迫切需要的能力,是一种实用主义的教育方法。所以,陈亢退而喜曰:“问一知三,闻诗,闻礼,闻君子之远其子也。”“陈亢喜”,除了“闻一知三”之喜外,也是因为孔子教伯鱼的内容也暗合他内心的需要。“远其子”是陈亢的理解,不是孔子真的“远其子”,而是孔子深通教育的精微,教育是顺其自然,启发他内心的一种自觉学习的潜能。
【原文】
16.14邦君之妻①,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②,称诸异邦曰寡小君③;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注释】
① 邦君:国君。 ② 邦人:国内人民。 ③ 异邦:外国,别的国家。
【语译】
国君的妻子,国君称呼她叫夫人,夫人自己称呼为小童,国内的人称呼她为君夫人;对其它国家的人面前便称她为寡小君;其它国家的人也称呼她为君夫人。
【解读】
本章记载多角度称谓的问题。
前人解说本章,多从礼制正名角度去研究分析。其实本章不仅仅是礼制正名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孔子告诉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人是立体的复杂的,身份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对象面前是多变的,作为一个社会的人,不论什么时候,什么环境或对象面前均需具有不同的角色或身份。把握身份,把握角色,找准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位置。如一个成年男子,在妻子面前是丈夫,在女儿面前是父亲,在父母面前是儿子,在学生面前是老师……等等,一个人在社会中不下几十种称谓或关系,在不同的社会关系中把握自己的角色身份、位置,这才是本章要理解的重点。
(责任编辑:声雷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