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二十四史,觉得中国的历史是封闭的。这种内敛的土产,使历史本身变得苍白,文明的认知能力丧失。现在看来,这可能是我对历史误读之后产生的错觉。因为大多数时候,历史都是敞开着的,就如这个讲堂,并不需要门,所有的秘密都散布在旧时光中,曾经有过的一切在无尽的世事沧桑之后依旧不改饱经风霜的光洁,其沉稳与尊严,其风骨与神韵一眼就能望得见。
这座三面有墙一面敞开的讲堂,一直是这座庭院的主宰,标志着这座庭院的修行和文化精神,是这座庭院的文化结构超智慧的浓缩,有一种神魂与共的庄严。
在文明的进程中,这样的讲堂一直站在基层和前线,承受着创造的风险与生趣,就像一个面向天下的文化足球场,精彩的赛事接连不断。任何人只要你怀藏朴素的文化真理,有足够的文化底蕴和不怕天下人掩口耻笑的心智,可以坐到讲坛上去,用你的方式妙语天下、演绎文化。对于传统士人来说,这里充满了神的启示,没有门坎,没有世俗的寻衅挑战,其行为方式已经超出了一般的教学范畴,上升到了文化自由。
与讲堂有着同等文化价值的是书楼。
大约在1000年前,中国的民间开始出现书院。在远离市井的山间乡野,独特的建筑拔地而起,而这样的建筑中,大多有一座引人注目的专用于藏书的楼阁。那时候,活字印刷刚刚发明,民间能见到书的人很少,这样的楼阁便代表着一种精神的事物。因为它的存在,乡民可以远远地仰望,生命里流动着无形的文化力量。
而在同一时期,国家正处于动荡之中。战祸连年,民不聊生,官学废弃,衣不蔽体的读书人沿着饥饿与寂寞的漫漫长途走进这样远离乱世的楼阁。冬天在外面埋伏,来自天堂的白雪在空中飞舞,寒冷无比。不管怎样,走进楼阁里的读书人有了一个暂避风寒的场所。他们吃着果腹的粗食,拥着书,艰难而快乐地活下去,一天一天,战乱、寒冷渐走渐远,生命因为书而熬了过来。
在无数太平的岁月,人们过着相对安逸的生活,这样的楼阁成了文化人的天堂,求知者在对书楼的仰望中度过他们精神追求的一生。向往文化的人,他们过着节俭的小心翼翼的生活,但却大把花钱修缮这座楼阁,捐购书籍和田产,维护着文化人对书的那一点固执的崇拜和奢侈的享受,品咂着书中的甘味,在不倦的劳作、沉浸、癫狂和痴迷中,获取文化的全部快乐和难言的苦涩。他们的生命因之而变得熠熠生辉,人格因之而博大深邃。打开岳麓书院的花名册,随意将名字串掇起来就是一部千年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