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论“行忠恕”。他认为,“忠”就是“尽心”,“恕”就是“有容”,“忠恕者,严于责己而宽于责人之谓也”,并以现代的权利、义务观念进一步解释说:忠恕就是“视我之义务甚重,视我之权利甚轻;而视人之义务甚轻,视人之权利甚重;……对群之公德,诚莫高于忠恕矣。”他还把“忠恕”与“克己”、“修养”联系起来,揭示它们之间的内在关系。他说:“‘忠’者,知人类共有之优点而欲发达之于己身,纯恃克己之力;而‘恕’者,则知人类共有之弱点而能怜悯之于他人,全凭修养之功。” 复次,论“守中庸”。吴宓认为,“中庸者,忠道也,常道也,有节制之谓也,求适当之谓也;不趋极,不务奇诡之谓也。过与不及,皆不足为中庸。”并把中庸作为立身行事的最简单、最明显、最实用、最安稳、最通达周备的规矩。然而中庸之道说起来简单,行起来不易,可谓知易而行难。正因为如此,“中庸在今世颇为人所忽视”。吴宓认为,中庸之道作为常人行事的一个理想目标,只能“随时竭诚输智,以求所谓中庸之履行也。” 三 值得一提的是在“文革”后期全国大搞批林批孔时,吴宓不顾年老体衰和生命安危,挺身而出反对批孔。当时,吴宓所在的西南师范学院一位领导找吴宓谈心,原本想启发他带头批孔,而他则在坦率地表明了自己反对批孔的坚定态度之后,还针对当时流行的对孔子及其学说的无知、误解、歪曲从学理上进行了辩驳。那时,受到批判最多的是《论语•颜渊》中“克己复礼为仁”一句话,说这是孔子要弟子们克制自己,等待时机,复辟西周奴隶制。吴宓认为:“时下之论,并未弄清克己复礼是何意思。”⑥他旁征博引,从什么是“礼”谈起。先秦著述,谈礼甚多,含义各不相同,其实则包罗极广,概括而又概括,也可分为法律规范、道德规范与伦理标准。春秋之世,礼多指道德规范,例如早于孔子的管仲就认为:“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孔子“克己复礼”之“礼”就是管仲“礼义廉耻”之“礼”。当时天下大乱,诸侯争战,公卿贪婪,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王公大夫骄奢淫侈,道德败坏。孔子提出“克己复礼”,旨在倡议人人(自王侯庶民)克制(约束)自己,要求自己的行为符合于道德规范。这怎么能说是孔子要复辟奴隶制度? 吴宓认为,今天我们评人论事,要知人论世,看主流,看实际行动,并例举孔子两点遭到误解、歪曲的地方用历史事实加以辩驳。第一,孔子一生最主要的实践是教书。孔子开私人讲学之先例是反奴隶制的,他的弟子也大多是平民乃至奴隶。他毕生的行动,身体力行,是与奴隶制对着干的,怎么能抛开他的实际行动,凭空说他搞奴隶制复辟?第二,孔子继承发扬中华民族之传统道德,提倡仁义,讲求忠恕;主张“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要求青年“居勿求安”,“食勿求饱”;认为弟子(青年们)应该“入则孝,出则梯,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之余力,则以学文。”这个道德修养直到今天仍然是值得提倡的,其大半精神合于今日大力提倡的雷锋精神。 对于那位领导说孔子提倡忠君是反动的,吴宓说:古时所说的君,固然是具体的统治者,却也同时是社稷——国家、民族的象征。而且孔子所说的“君”不一定是奴隶制之君,倒可以举出许多证据证明是新兴地方阶级之君。更具进步意义的是《论语•学而》中孔子的一段话:“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其实是对治国之君提出了严格的要求。敬事——兢兢业业,严肃认真地履行其职责。信——讲究诚实无欺。对臣民敦厚诚恳;讲究言而有信,说话算数,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口是心非;自不待言,绝对不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节用——节约俭省,绝不随意挥霍民脂民膏。爱人——要爱百姓。使民以时——一切驱使百姓的事情,征服徭役等等,都要照顾季节,不能有误农业生产。 吴宓的这些观点,在今天看来已十分平常,但在当时是一般人闻所未闻,更不是一般人言所敢言的。吴宓之论立足于他对孔子伟大人格、高尚道德及其学说的真义与价值的深刻理解,这在那个以“文化大革命”来反文化、反文明的年代是振聋发聩的。可惜这些话不但给吴宓带来了巨大灾难(他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并遭毒打、折磨而致伤残),而且不是公开的,更谈不上发表,未能产生什么社会影响。这是吴宓个人的不幸,也是整个中国社会的悲剧,值得我们好好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