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13.21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①!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注释】
① 狂:狂妄,激进。即志向高大却未必能够实行。狷(juàn):狷介,拘谨,退缩,保守。
【语译】
孔子说:“得不到奉行中道的人和他们交往,那只能和狂者和狷者交往。狂者激进,狷者有些事情退缩不肯做。”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有关中庸之道的论述。
“中行”即中道,中庸,中正平和之道,要按“中行”的标准去做事,选才,实在太难,难于上青天。孔子说:“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江山可治理,俸禄可推辞,刀山可踩踏,然中庸不可实行,为什么呢?“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朱熹说:“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
【原文】
13.22子曰:“南人有言曰①:‘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②。’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③。”子曰:“不占而已矣。”
【注释】
① 南人:前人多注为“南国之人”。据《孔子研究》2001年第6期孙以楷先生考证,南人:当属《道德经》的作者老子。 ② 巫医:用占卦的方法给人治病的人。 ③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这两句引自《易经•恒卦•九三爻辞》。意思是说无恒德的人会遭受羞辱。或:有时,时时。承:遭受。
【语译】
孔子说:“南方人有谚语说:‘人如果没有恒心,是不能去做巫医的。’这话说得对啊!”《易经•恒卦》的爻辞说:“不保持德行,就可能招致羞辱。”孔子说:“这是不用去占筮的。”
【解读】
本章孔子所谈的实际上是“神”“德”统一论,或者说是祸福“德义”决定论。先说:“恒”,有恒心、恒德、恒道三个义项,也是恒道形成的三个阶段。恒道源于《易经》的恒卦,据罗炽先生研究,儒道两家均源出于《易》,此说当是定论。儒道两家的恒道,均源于《易经》恒卦。孔子在《彖传》中已将恒卦推衍为“天地之道”,即宇宙恒久之道。“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道家老子的“恒道”就是“永恒之道,普在之道,生天生地之道,生化万物之道。”(孙以楷语)道家的“恒道”,则成了道家“道”的主体内容。它“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精。”掌握了这个“道”,则可鉴往以知来,通天地神灵,只有掌握了这种恒道的人,才能成为巫医。注意,巫医,朱熹说他是“贱役”,刚好相反,原始部落族群,政教合一,卜筮与医道合一,职务很高,地位很高,据故友吴郁芳先生考证,屈原最早的职业即为“巫祝”。另,所谓“儒”,最早也是沟通神人而治丧的职业,孔子贵族世家,仍从事该职业,可见均不是贱役。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意思是人假若没有掌握知通天地的恒久之道,以及恒德是无法胜任巫医的职业了。恒道通天神之道,巫医可沟通天道与人道,孔子引用“南人“的话,意在说明,没有恒道,无法知天道,不知天道,无法沟通人道,天道与人道的合一,关键在于一个“德”,而且是恒德,因此,他又引用易经恒卦之爻辞,意思是不能恒久地保持美德,随时就有人羞辱你。至于无恒德之人,吉凶悔吝祸福,无须占卜,“不占而已矣”。为什么无恒德之人,祸福不需占卜呢,我们引宫之奇谏虞国公假道于晋而伐虢时说的话,虞国公认为:我祭祀神灵的食物又多又洁净,神灵一定会帮助我。宫之奇说:
“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其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
你看,鬼神依德不依亲,皇天辅德不辅亲,食物的馨香不是馨香,只有光明的品德才是馨香,祭物相同,品德不同,结果则不同,祭祀人不需更换物品,只有美德才是最好的祭物,“民不易物,惟德其物。”
孔子无恒德无须占卜的思想,即是先民神德统一论思想的继承和发扬。无恒心无恒产,无恒德则多蒙羞,无恒道则无恒神。“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神所凭依,将在德矣。”
【原文】
13.23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语译】
孔子说:“君子讲和谐共处而不同流合污;小人喜欢同流合污而不和谐共处。”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关于“和”与“同”的哲学问题。
“和”是中国哲学史上重要的哲学范畴,是天、地、人的一种和谐状态,是人类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和”是事物多样性矛盾的和谐统一,包括事物的多样性,多面性。由多样性引申而来的相对独立性,既有对立的一面,又有统一的一面,它是对立中的统一,统一中的对立。只有“和”才能生物,只有“和”才能诞生新的生命,“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和”犹如《易经》表示事物矛盾的“睽”卦一样,《彖传》说:“天地睽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睽之时用大矣哉!”天地乖睽矛盾而能化育万物,男女乖睽心志沟通却能孕育生命,万物乖睽能禀受天地阴阳之气而蓬勃生长。“睽”从矛盾的对立性角度讲,“和”则是从矛盾的统一性角度讲,但其功用却一致。“和实生物”,睽也生物。“睽之时用大矣哉!”
“和”的哲学更早更形像化的解释,当属大孔子21的晏子对齐侯的一番谈话:他认为“和如羹焉”,“和”就是烹制菜肴,需要盐酱醋以及各类调料,加以水火,然后由厨师调和,“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的关系也同菜肴烹制一样:“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同”则不一样,“以同裨同”,即同类事物相合,简单事物机械相加,否认事物的矛盾和差异,是绝对等同,“和实生物故能丰长而物归之。”“同则不继。”“尽乃弃矣。”“声一无听,色一无纹,味一无果,物一不讲。”任何同一事物的简单相加均不能产生新事物。君臣关系的相处,也应取和而去同。晏子批评梁丘据,认为梁丘据与齐侯的关系则是“同”而非“和”。“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孔子将这一组哲学概念,引入对君子小人区别判断的标志。朱熹注:“君子尚义,故有不同,小人尚利,安得为和。”
【原文】
13.24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①,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②,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③,其不善者恶之。”
【注释】
① 好:喜欢,赞扬。 ② 恶(wù):讨厌,憎恶。 ③ 不如:赶不上。指前面说的两种人比不上后面说的人,故译为“最好的人”。
【语译】
子贡问:“同乡党的人都赞扬他,他这人怎么样呢?”孔子说:“这还不能肯定。”(子贡又问:)“同乡党的人都憎恶他,这人怎么样呢?”孔子说:“也还不能肯定。最好的人是全乡的好人都赞扬他,全乡的坏人都憎恶他。”
【解读】
本章记载有关识才、选才的话题。
孔子一向认为“人才难得”,师生之间关于“才难”的问题讨论颇多,一般包括识才、选才、举才、用才,也就是说,人才选拔任用的全过程,孔门都有详细论述,本章则侧重谈人才的识别和选拔的问题。
因为“才难”,首先是识才。《为政篇》中说到的“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从人才的现在干什么,过去干什么,兴趣是什么,由现实到历史,由历史到现实,反复考察,综合评估,是识才的第一步。这一类人才选拔任用较容易一些,是用人者的主观考察。“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经过亲自考察的人才任用后,尚有一部分是你所不知道的,但百姓不会舍弃他,对于“尔所不知”的怎么识别而又如何加以选用呢?
第二步,用今天的说法,“海选”,“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舜、汤两代君王,任用人才均是海选,“选于众”,皋陶那样的典正法官,海选而得,伊尹那样贤明的卿相,海选而得。但海选有一个问题,都不容易获取真实的人才信息。也就是说仅凭海选还不行,还必须有用人者的考察。识才和选才必须双管齐下,既选又识。“乡人皆好之”即“众好之”。“众好之,必察焉。”如何察?除了第一步的“视”、“观”、“察”三步曲外,还有许多要考察的。语言方面,是否“巧言令色”,是非问题上是否“乡愿”式的好好先生,“人云亦云”,这一类人考察方向应该是“不善者恶之”。“乡人皆恶之”即“众恶之”,“众恶之,必察焉”,如何察?语言方面,“夫子不言,言必有中。”是非分明,“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举人之过,非毁疵也。”扬善不隐恶,“能好人,能恶人。”为人方面,特立独行,鹤立鸡群,疾恶如仇,“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绝不是媚世污合之辈,这类人,因掩身于众,浊世之人不容易发现他,而且容易招致众人毁恶,这类型的人需要“乡人之善者好之”,这在人才中属于正直的人,只要推举出来,能影响改变一大片人,使顽劣者转化,“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乡人皆好之”者容易推荐选拔,“乡人皆恶之”者不容易选拔推荐,“皆好之者”可能80%是人才,“皆恶之”者可能20%是人才。孔子两次答“未可”,只是部分否定,不是全部否定,是特称否定,不是全称否定。“皆好之”,“未可也”应该是大部分肯定,少部分否定。“皆恶之”,“未可也”则是少部分肯定,大部分否定,这是孔子否定的艺术。话又说回来,“皆好之”的人才易得,可能是一般性的人才。“皆恶之”的人才不易得,或许是能堪重任的大才。话又说回来,不论是什么“才”,总之“才难”,因其难,必须“察”。察的方法,历朝历代论述颇多,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