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17.2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语译】
孔子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由于习惯和影响的不同,才渐渐地相差很远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的人性“可塑论”。
关于人性的讨论,古今中外均十分热烈,蔚为大观。西方基督教主张性恶,他们认为人生下来就是一个坏人,应该严加约束管制,因此,西方法律十分完备。东方儒家内部关于性近性善性恶的争论也十分激烈,后来到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学占主流地位,孟子的性善论也随之占主导地位,因此东方文化强调贤人治国,圣人治世。“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上行下效,风行草偃,治国寄希望于圣贤,因此东方文化德主刑辅,法律相对滞后。子贡说:“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孔子不言性,是慎言,他既不言性善,也不言性恶,但他的“性相近,习相远”却为后世哲学的争论划定了一个基础,它囊括了西方的性恶,东方的性善,也涵盖了儒学内部的争论。更重要的是为教育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人是可以塑造教化而使之改变的。但孔子也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孔子所说的“下愚不移”指的是“困而不学,民斯为下也”一类的人。本性相近,习染教化差别颇大,故可教育,“下愚不移”者为不愿接受教育,“性相近,习相远”是一个重要的教育可塑理论。
【原文】
17.3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语译】
孔子说:“只有最上等的智者和最下等的愚人,是不会改变的。”
【解读】
本章指责“困而不学”之人。
前章言“性相近,习相远也。”说人是可以教育改变的。本章又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岂不互相矛盾。这里又涉及有关人是有层次的论述,从学习角度讲,人有四等:“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学者,民斯为下也。”(《季氏篇》)从教育的对象看,人有三等:“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雍也篇》)从道德境界角度看,又有圣人、君子、小人。小人之中又分三等。孔子所说的“上智”是指“生知”“学知”“中人以上”以及“圣人”“君子”。“下愚不移”指的是“困而不学”,“中人以下”以及“小人”中之下等者。“下愚不移”在批孔时,大多以为孔子指责“劳动人民”,其实不妥,主要指的是“幼而不孙弟,壮而无述,老而不死”,“困而不学”类的人。钱穆说:“中人之性,习于善则善,习于恶则恶,皆可迁移。惟上知不可使为恶,下愚不可与为善,故为不可移。”
人是可塑可教,但教育不是万能的,对极少数人是无可奈何,这也是教育者应该知道的。
【原文】
17.4子之武城①,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②,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尔。”
【注释】
① 之:到。 武城:鲁国的一个小县城。 ②莞(wǎn)尔:微笑的样子。
【语译】
孔子到了武城,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孔子微微一笑,说:“杀鸡哪里用得着宰牛的刀?”子游回答说:“以前我从老师那里听说过:‘做官的学了礼乐就会爱人,老百姓学了礼乐就容易使唤’嘛(这有何不可?)。”孔子说:“弟子们,言偃的话说得对,我刚才不过是句玩笑罢了。”
【解读】
本章记载表现孔子诙谐幽默的风格以及过而能改的风范。
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孔门弟子,春秋末年吴国人,小孔子45岁,酷爱文学,是孔门文学科的高材生。他注重以礼乐教化百姓,特别是用弦歌乐理来熏陶百姓。他约20多岁即任“武城宰”,业绩斐然。孔子专程赶往武城,检查其治理情况,一边走,一边听到四处都有“弦歌之声”。孔子十分高兴,先是“莞尔而笑”,微笑,接着说:“割鸡焉用牛刀。”孔子说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赞扬子游才高可堪重任,却让其治理武城一个小镇,惜子游之大材而小用。结果子游理解为,用音乐熏陶教化百姓是“割鸡用牛刀”,意思是如此百姓何必用如此高雅的方法去治理呢?子游当时即予以反驳,“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君子有三类:有德者,有位者,有德位者。小人有三类:无德者,无位者,无德无位者。这里的“君子”“小人”均除去“德”的含义,仅指“位”而言。在上位的人学礼乐仁道则会爱人,善于管理;在下位的人学礼乐仁道则容易驱使,便于管理。孔子知其理解有误,也不便于纠正,干脆将错就错,自己认错:“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子游说得对,前面所说,开玩笑罢了。犹如《述而篇》:“陈司败问昭公知礼”,孔子讳尊误答一样,孔子知道后,当即认错:“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即便是德如孔子类的圣贤,也难免有错,更何况平常人等。
【原文】
17.5公山弗扰以费畔①,召,子欲往。子路不说②,曰:“末之也已③,何必公山氏之之也④?”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⑤?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注释】
① 公山弗扰:又名公山不狃(niǔ),字子拽,季氏的家臣,他由于拥护阳货,在费邑叛变季氏。畔:通“叛”。 ② 说:同“悦”。 ③ 末:没有(地方)。之:去,往。已:止,算了。 ④公山氏之之:即“之公山氏”。第一个“之”是结构助词,标志宾语前置。第二个“之”是动词,当“往”“到”讲。 ⑤徒:徒然,白白地。
【语译】
公山弗扰盘据在费邑叛变季氏,召孔子去他那里,孔子想去。子路很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去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弗扰那里呢?”孔子说:“既然是召我去,难道我会白去一趟吗?如果有人用我,我将借此机会在东方复兴周礼哩。”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通权达变的灵活性。
关于“公山弗扰在费叛”的时间,疑为《左传》定公五年,八年,九年,十二年,聚讼纷纭,莫衷一是,难能详考。公山弗扰即公孙不狃,意见比较一致。我们暂且依据《史记•孔子世家》载:
“定公九年,阳虎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今费虽小,倘庶几乎!’欲往。子路不悦,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
《说苑•至公》说:
孔子怀天覆之心,挟仁圣之德,悯时俗之汙泥,伤纪纲之废坏,服重历远,周流应聘,乃俟幸施道以子百姓,而当世诸侯莫能任用。是以德积而不肆,大道屈而不伸,海内不蒙其化,群生不被其恩,故喟然叹曰:“如有用我者,则吾其为东周乎?”
【原文】
17.6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①,敏则有功②,惠则足以使人③。”
【注释】
① 任:任用。 ② 有功:有成就,能取得成功。 ③ 足以:“足以之”的省略。意即能够凭借它。之,指代“惠”。使人:役使人,使唤人。
【语译】
子张问孔子怎样才能做到仁。孔子说:“能够在天下实行五种品德便是仁了。”子张说:“请问哪五种?”孔子说:“恭敬、宽厚、诚信、勤敏、慈惠。恭敬于民就不会遭到侮辱,宽厚待人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护,诚实守信用就能得到百姓的任,勤快敏捷就能取得成功,对百姓恩惠就能使他们更好地听使唤。”
【解读】
本章记孔子谈仁之五德“恭、宽、信、敏、惠”。
颜回问仁,孔子答曰:“克己复礼为仁”;子张问仁,孔子答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颜回问细则,孔子答曰:“非礼勿视、听、言、动”;子张问细则,孔子答曰:“恭、宽、信、敏、惠”。前者修己、正己、克己,为内圣之功;后者行仁于天下,为外王之力。内修圣功,外行王道,内圣外王为儒学全部内容。颜回性格内向,淡泊名利,孔子以内圣教之诲之;子张性格外向张扬急于事功,以行天下之事训之导之。颜回告之“仁者安仁”之内功,子张告之“智者利仁”之外力。前者为本体,后者为用体,皆是因材施教。至于“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均是外王之结果。恭、宽、惠三者是对人而言,守信、勤敏是对己而言。对人恭敬,人恒敬之,不见侮于人。对人宽容,厚德载物,器量宏大,则得众人拥戴。“有善勿专”,分惠于人,则有人乐意听你调遣差使。自己恪守信誉,则有人信任你,依靠你“人而不信,不知其可也。”勤敏,“敏于事而慎于言。”勤奋则多建事功。行此五者,畅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