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6、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①,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②。”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③,硁硁然小人哉④!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⑤,何足算也?”
《论语•子路篇》
【注释】
①行己有耻:己行有廉耻。 ②乡党:家乡,本乡本土。这里指同乡土的人。弟(tì):通“悌”,指尊敬、顺从兄长。 ③果:果断,坚决。 ④硁硁(kēng):石头碰石头。硁硁然:浅薄固执的样子。然:形容词词尾。 ⑤斗筲(shāo)之人:指器量狭小的人。斗:古代量器。筲:竹器。斗筲的容量都很小,故用以指器量狭小的人。
【翻译】
子贡问道:“怎样才可配称为士呢?”孔子说:“自己的行为能保持廉耻之心,出使到其他诸侯国,能够不辜负君主的委托,这种人便可以配称士了。”子贡说:“请问次一等的呢?”孔子说:“宗族称赞他孝顺,乡里称赞他友爱。”子贡又说:“请问比这差一等的。”孔子说:“说话一定讲信用,能兑现,行动一定果断、坚决,那只是(只管自己言行的)浅薄固执的小人呀!不过也可以说是再次一等的士了。”子贡又说:“现在的执政者,您看怎么样?”孔子说:“哎!都是些度量见识狭小的人,哪里值得评论呢?”
【解读】
本章讨论“士”。人的层次分类,在儒家学说中有许多不同的标准。从人格修养角度讲,有圣人、贤人、君子、士、小人,大而言之,从心理活动角度也可划分为仁、智、勇。“士”这个阶层属于君子与小人之间。从社会地位角度讲,“士”又是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一个阶层,“士”大多属于走读书做官之路的知识分子,“士”又可分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行己有耻”意思是“对自己的行为有羞耻之心”,即知道羞耻。《中庸》说:“知耻近乎勇”,为什么“知耻”近乎勇呢?唐·孔颖达说:“以其知自羞耻,勤行善事,不避危难,故近乎勇”。宋·程颢说:“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宋·蔡沉说:“知耻者,勇之勇也”,三人所谈,均说的是“知耻近乎勇。”,出使四方,只能身体力行,慷慨赴义,临危不惧,临强而色不挠者,方可“不辱君命”,如:唐雎不辱君命,面对强秦,气贯长虹。赵之蔺相如面对暴君,神闲气定,斗智斗勇,终于完璧归赵。即便是孔子在随鲁定公出使齐之夹谷,面对齐君挑衅暗算,孔子甩袖而上,喝退鼓噪前行意欲行刺的乐队,大展鲁国威风。汉代名将苏武出使匈奴,被囚19年而气节不改,“不辱君命”等等。此类例证颇多,“不辱君命”,必须勇敢。“行己有耻”是因,“不辱君命”是果,因果相接,前后相扣,连缀紧密。这一类“行己有耻”,“不辱君命”的士,他们的特点颇多:性格弘毅,仁以为己任,“达则兼善天下”。除颇具勇气之外,更多的具有道义、谋略和谦虚等多种美德,他们“质直好义,察言观色,虑以下人”,“使于四方”时,斗勇还需斗智。“勇”在儒学中,层次也颇复杂,有圣人之勇,君子之勇,小人之勇(或曰匹夫之勇),“士”之勇者,也当介于君子之勇和小人之勇之间。“知耻近乎勇。”此一“近”字颇能传神,即近君子之勇而远小人(匹夫)之勇。“士之勇”尚需有智而远小人(匹夫)之勇。概而言之,这一类“士”属于朝庭命官,属“士”之勇者,“士”之达者。是“学而优则仕”而成功的人,属于“上士”之列。统观这一类“士”,他们德不高,修身足以知耻;才不显,学养足以任使;智不达,谋略足以“不辱君命”。
第二个层次:子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有子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对父母敬养表现为“孝”,对兄弟友爱表现为“悌”,“宗族称赞他孝顺,乡里称赞他友爱”,这“孝”“悌”即“仁”,这一段谈的是“士之仁者”,“仁”的层次同勇的层次一样,也有圣人之仁,君子之仁,小人之仁。圣人之仁,则是“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修己以安百姓”。君子之仁则是“仁者爱人”,“修己以安人”。“小人之仁”又称妇人之仁,“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如项羽吮士兵之痈疽,大仁没有,小仁全有。“士“之仁者,仍介于君子之仁和小人之仁之间,徒能修身而不能治天下。一般地说:“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中庸》)“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大学》)“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注意孔子一“称”字。“称”即“称名”,仅有“仁孝仁悌”之名,没有事君事长治人之才能,更无治天下国家之才能。但他们能勉力行善,倾心行仁。“力行近乎仁”。“力行近乎仁”,此一“近”字,犹如“知耻近乎勇”之“近”,此“仁”也当属君子之仁与小人之仁之间的“士”之仁。孔子也直接有“士之仁者”的说法,在《论语·卫灵公篇》中子贡问仁,孔子回答他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这一类型属于“中士”。
第三个层次:孔子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孔子设教四科,“文行忠信”。“信”是重要科目,并且说:“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又说:“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还说:“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你看孔子讲信把信强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怎么突然说起守信相反是小人呢?而且是硁硁然固执的小人,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标准,即,“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意思是“信”必须符合道义,其诺言才可能实现。守信必须符合道义,符合当时的环境背景场合以及各项条件。信还有大信、小信之分,比如说古时有个叫“尾生”的人,邀女友在桥下约会,届期女友未至,此时山洪暴发,尾生则“抱梁而死”。这个死就死得冤枉。孔子在特殊情况下都有不守信的时候。比如说孔子在陈国待了三年后准备去卫国,途经蒲地,“公叔氏以蒲叛”,阻止孔子前往卫国,并且要孔子与他盟誓,孔子“与之盟”后,从东门出来,转身就朝卫国的方向去了。子贡当时不明白,说:“盟可负邪?”孔子则说:“要盟也,神不听。”因逼迫要挟而发的誓,神灵不会听。你看孔子对不合道义而被逼时的誓言都弃而不顾。尾生因守小信而死,孔子因弃小信而生,义之所存,信之所存;义之不存,信将焉附。孟子也说:“大人者,言不必信,信不必果,惟义所在。”守信关键是“惟义所在”。又如:“兵者,诡道也”,你去跟交战双方的敌人去守信,岂不是宋襄公一类不通变故的人。孔子的意思是守信也需通权达变,不可拘泥而不知变通。不知变通者,当属鄙塞固执之人。这一类“士”,“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讲信用却不好学习,犹其是不学“礼度”,不知“道义”,“礼”“义”之学不通,其弊端则是对自己的残贼虐害。“好信不好学”。“不好学”从反面讲,他的弊端是“贼”。从正面讲,孔子说“好学近乎知”,好学的结果是达到智的标准。因此,这类“好信者”不近“知”,却近“贼”,“言信行果”的人本属于“贼”,但他必竟在“知”之列,其“贼”属于“知之贼”。这个“贼”是属于对自己的伤害,不损害他人,他同时也有“好学”的一面,但学而不能贯通,学用不能结合,知行不能结合,不能通权达变。他的“好学”难能“近智”,智之分类亦同“勇”“仁”。这一类“士”当属“士”之智者,在君子之智和小人之智之间,前两类“士”,勇者,仁者,更接近君子之勇,君子之仁。第三类“士”系“下士”,虽属智之列,但因其不好学礼义,则偏近小人之智。
合观三类“士”,第一类,士之勇者;第二类,士之仁者;第三类,士之智者。勇者,“用之则行”,“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达则兼善天下”。仁者,“舍之则藏”,“宗族称孝,乡党称弟”,“退则独善其身”。智者,言信行果,虽能守信修身,但鄙塞固执而不能善其身。孔子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三近”之说,正好解三“士”之义,深思慎取,妙合无间,良多趣味。
另外,子贡第四问“今之从政者何如?”孔子回答:“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这一类器局格调低下,汲汲于一官半职,谋食不谋道,与前三类“士”相比,又是等而下之,他们任使无勇气,修身无孝悌,言信行果,见识鄙陋,小信也无,不仅害己,亦会伤人。所以孔子说“何足算也”,不足挂齿,不在“士”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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