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取“述而不作”句中“述而”两字为篇名。
前此数篇谈“仁”,谈“仁之义”“仁之用”以及对众人物的品评,本篇集中阐述的是孔子“教”与“学”的思想。孔子“教”亦是教“仁”,“学”亦是学“仁”。
第一,孔子的“为学”。主张“述而不作”,反对“不知而作之者”,要求自己“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自己认为自己是“非生而知之者”,并且“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乃至“五十以学《易》”,真正做到了学而不厌。在文章典籍方面,孔子自己认为还大约赶得上一般的人,至于身体力行的做个君子,还没有达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坚持从善如流,闻过则改,尤其是陈司败“昭公知礼乎”之问,孔子为君王讳,以“知礼”答之,以至于弟子巫马期转告孔子的错误,孔子说:“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表现了孔子闻过则喜的圣人风范。以“仁”“道”为标准,“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终身以周公为榜样,立志恢复周礼,以推行仁道为己任。认为“仁”在日常生活之中,在举手投足之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第二,孔子的“为教”。即如何对待学生,“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有教无类,包括对互乡童子的教育,“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鼓励前进。在教学时,采用启发式,“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具体的学生要求他们不能“暴虎冯河,死而不悔,”应该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而且要求吊丧祭日不能唱歌,特别惧重的应该是斋戒,战争,疾病,尤其不谈“怪,力,乱,神”,绝不助纣为虐,帮助作乱之卫君。孔子教育学生胸襟开阔,用快乐面对人生。“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对待财富,“可求则求之”,“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果“不义而富且贵,不可追求,则视之如‘浮云’,并‘从吾所好’。”对奢侈与勤俭的态度也十分明确,“奢则不孙,俭则固。与其不孙也,宁固。”对待学生胸襟也十分坦荡,在传受知识时毫无隐瞒,“吾无隐乎尔。”坚持四教:“文、行、忠、信”,反对“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的人生。
【原文】
7.1子曰:“述而不作①,信而好古②,窃比于我老彭③。”
【注释】
①述而不作:只传述古人著作而不创作。 ②信而好古:相信、爱好古代的文化。 ③老彭:商代的贤大夫彭祖。一说指老子和彭祖。
【语译】
孔子说:“继承传授而不去改变创作,忠实并遵从古代文化,我私下里把自己比作老彭。”
【解读】
本章孔子谈对文化的传承。
文化与科技的发展,是两种有趣的发展现象。科技以新为美,文化以旧为美。科技日新月异,令人目不暇接,给人们的生活带来诸多方便,给人类生活质量的提高带来诸多福泽。文化的发展似乎恰好相反,愈古愈好,弥久弥新。人类发展进程中留下的文化思想,经过由浊而清的变化,沉淀,经过历史的洗刷,时间的磨砺,留下来的便是晶莹透亮,辉光永驻的珠玉,犹如一个历史的老人,经过岁月的清洗,便也变得弥足珍贵。亦如《尚书•盘庚上》所说:“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即“器惟新,人惟旧”,这个“器”便是日新月异的“科技”,这个“人”便是一种思想,一种文化的象征。孔子“好古,敏以求之”、“学而不厌”、“信而好古”,便是对一种积久而沉淀文化的研究探索。“述而不作”,便是对这种文化的因袭传承和发扬。孔子的“述而不作”,并不仅仅是“温故传承”,温故、传承之中,亦有大量的创新,只是他不愿意做“不知而作之”的人。他删《诗》《书》,定《礼》《乐》,演《周易》,修《春秋》,有述也有作。只说述而不作,一方面固然是自谦,另一方面是作了圣人之事,于心不安,故讳言之。因为在古代,著作是圣人之事,只有天子才能制礼作乐。《礼记•中庸》说:“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据此,孔子“作”天子之事,有天子之德,而无其位,世称之“素王”,自以为能“述”而不能“作”。
【原文】
7.2子曰:“默而识之①,学而不厌,诲人不倦②,何有于我哉③?”
【注释】
①默而识(zhì)之:默默地记住所学的知识。识:记住。 ②诲:教导,教诲。 ③何有于我哉:“于我何难之有”的倒装和省略,
【语译】
孔子说:“默默地掌握知识,学习上从不满足,教导他人从不厌倦,对我来说,有什么困难呢?”
【解读】
本章谈孔子的“教”、“学”态度。
开头三句,分别三层含义,且相对独立。第①句谈对“文献知识”的默思识记,即知识技能的学习。第②句侧重谈道德修养的学习。孔门的“学”有时是合用,有时是分用。合用指“文献”“道德”的学习;分用或指文献,或指道德,如“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指文献技能。“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指道德修养。①②句概括起来,也可合称为“学”。第③句,将所学的知识道德用来教诲他人。子贡曾赞扬孔子说:“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仁且知,夫子既圣矣。”意思是孔子在“学”和“教”的问题上达到了圣人的境界。本章三句话历来有两种说法:一是认为孔子骄傲,一是认为孔子谦虚。两种皆不适中。笔者认为是一种客观陈述,孔子在本篇中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为之不厌,诲人不倦。”谈的就是“学”与“教”的问题,无所谓骄傲和谦虚之说。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出在“何有于我哉”一句的理解上。“何有”据胡适考证,应该是“何难之有”的省略,“何难”是动词“有”的前置宾语,“之”是前置宾语的标志,与“何罪之有”结构相同,即“有什么困难”,全句可译成:“对我来说有什么困难呢”。孔子平生“仁以为己任”,“好学不厌,诲人不倦”,是我的本份应该做的事情,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也就是“可谓云尔已矣”,意思是“如此如此罢了。”进一步说则是“仅仅如此而已。”因此前三句是客观陈述句,末一句是表反问语气的宾语前置句。
《四书辨疑》说:
以此章为夫子之谦,义无可取。谦其学而不厌,以为己所不能,则是自谓厌于学矣。谦其诲人不倦,以为己所不能,则是自谓倦于诲矣。既言厌学,又言倦诲,则是圣人不以勉进后学为心,而无忧世之念也。下章却便说‘学而不讲,是吾忧也’,语意翻覆,何其如此之速耶?夫子屡曾自言‘好古敏以求之者’,‘不如丘之好学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吾无隐乎尔’,若此类者,皆以学与诲为己任,未尝谦而不居也。况又有若圣与仁章‘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之一段,足为明证。彼以学诲为己之所有,此以学诲为己之所无,圣人之言必不自相乖戾以至于此。于,犹如也。盖言能此三事,何有如我者哉。此与‘不如丘之好学也’意最相类,皆所以勉人进学也。伊川曰:‘何有于我哉,勉学者当如是也。’此说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