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郊外踏青,夏日竹床纳凉,秋季丰年收获,冬岁雪花飞舞,四季轮回,岁月更迭,生活的滋味总让我愈嘬味愈浓。然而,无论是春夏秋冬不同季节的感慨,还是岁末之际年味愈来愈近、愈来愈浓时,我常常会万变不离其宗地将思绪翻转到那难忘今宵的过年时刻,去贪婪地吸吮其中的甘甜。我会用毕生的追思积蓄,去享用、品尝那昂贵的亲情和乡思的。
从我有记忆的儿时开始,特别是我和小弟随父母从扬中县迁居岱山脚下的西施小村庄开始,那份过年时甜甜的感觉便恒久地烙印在心中了——
早年里的大年初一清晨,我和小弟眼一睁都会在自己的枕头旁边顺手摸出10来片方片糕和几块水果糖。那是母亲在年三十的晚上,我们睡着后悄悄塞到我们枕头底下的。糖者,甜也;糕者,高也。那是母亲希望我和小弟在新的一年里,身体能甜甜地憨长,学习能高高地进步。当然,母亲还有希望我们家开门见喜、信手拈财的寓意。
无论家境贫寒到何种程度,在我的记忆之中,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我和小弟都能无一例外地戴上大哥从上海、或者是父亲入冬卖猪后从街上买回来的新帽子,穿上新褂子、新裤子。哪怕里面的棉袄棉裤是旧的、破的、补上补丁的,外面罩着的“蒙棉袄、蒙棉裤”衣服一定要是新的。新年新样子,讨个好彩头。父母绝不会让我们披一片、挂一片地过年。新鞋子也从来没有缺少过,新袜子上的商标也要由我们在大年初一起床时自己亲手撕去,那是一年的开始,那是“伸手就新”的美好开头。
年初一的清晨,我和小弟各自兴致勃勃地、骄傲地穿着崭新的衣服,相互看看,抿紧双唇一声不吭。穿戴整齐后,赶紧分别跑到父亲的床边,跑到母亲的床边,把新年中的第一句“开口话”送给父母亲:“爹爹,恭喜你身体健康!”“妈,恭喜你身体健康!”父母亲也会立即把“你身体健康,学习进步”的祝词奖赏给我们。年初一的早上,向父母请安以后,我们才能开口随便说话。在我和弟弟各自有了小家庭之前,这个从江南沿袭过来的新年习俗从来没有间断过。
向父母请安以后,打开大门的头一件事就是我和小弟放鞭炮。我们曾经从街上的供销社、从货郎挑子上买过1毛4分钱一挂的小鞭炮。舍不得成串放,就把它们散开,一个一个地放在破脸盆、烂铁桶里点燃,以增强爆炸的响声,延长放爆竹的时间。就像电影《地雷战》中吓唬鬼子的那样。
定居西施小村庄的头几年里,没有钱买更多的鞭炮过瘾,我和小弟便在接近年关时,拿上镰刀到西施小村庄西北沿的小塘埂上削上一堆小竹子,去掉竹叶,把竹竿藏在草堆里。年初一的早上,抓上几把草在水井边点燃,把竹杆堆上去,那噼哩叭啦的爆竹声也增添了几份喜庆,而且真的是返璞归真、回归自然了。
当我们渐渐地长大了,我们会在部队演习以后,到山上拾回来遗留的炸药、雷管,偷放在西厢房的隐蔽处。春节来临前,我们就十分谨慎地将炸药和雷管包裹起来,包得就像是董存瑞举着的炸药包,大年初一的凌晨,挂到西施小塘埂东南面的那棵棠榴树上点燃。那撼天雷似的轰鸣,在岱山脚下、在山谷间、在松林中久久地翻卷着,滚雷般地震撼着沉睡而又开始惊蛰、觉醒的大地。